茶。进入内室,赵蕤指着装满长短经的木箱说:“说来惭愧,隐居10年,剑术未见精进,仅成长短经一部,可博一笑。”李白细细翻阅长短经,渐渐地,双手有些颤抖,到这时,这位生性高傲的诗坛新秀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隐士,竟是文韬武略兼备的旷世高人。李白再在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当即撩袍跪地,纳头便拜。从此“蜀中二杰”便在“赵蕤洞”演绎出一段亦师亦友的千古佳话。
至开元八年(720年),李白已随赵蕤夫妇在安昌岩下隐居了三个年头近两年时间。两年间,这对年龄相差近20岁的师徒,或倾心长谈,纵论经史典籍和天下大事,或逐卷研读长短经,细说安邦治国方略,或试刀论剑,切磋强身报国技艺,成了须臾不可离的忘年之友。但是,赵蕤深知李白绝非“池中之鱼”不可能与自己一样永远隐居山野。仲春时节,安昌岩下清风习习,师徒把酒对盏,彻夜长谈。赵蕤对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宏图大志给予充分肯定,并勉励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早日踏上北去的征程。李白听罢,豪情壮志与离情别绪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泪湿衣襟。翌日清晨,天色微明,赵蕤夫妇含泪帮李白打点好行装,又送上一部长短经,依依不舍地将李白送上了去益州的驿道。
就在这一年,礼部尚书、御封许国公、号称“燕许大手笔”的文章大擎苏頲出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在赴任途中正好遇到了仗剑出川的李白,并从李白处打听到了赵蕤之所在。苏頲当即向唐明皇写了荐蜀中人才疏,力荐“赵蕤术数,李白文章”开元十年(722年),唐明皇接到奏表,欣喜不已,立即下诏,召赵蕤入京供职。圣旨来到梓州,梓州刺史受宠若惊,赶紧领着一干官员前往安昌岩传旨,谁知,赵蕤夫妇却坚辞不受,让刺史一行灰鼻子土脸,颜面顿失。然而,梓州百姓却对赵蕤夫妇“坚守隐操、不应辟召”的处世态度敬重有加,特赠“赵征君”雅号相勉。
李白一别经年,赵蕤思念不已,无奈天遥地远,山重水覆,音信渺渺。直到开元十六年(728年),赵蕤才收到李白托友人辗转捎来的书信。信纸只有一页,就是那篇为后来人广为传诵的淮南卧病书怀寄蜀中赵征君蕤:
吴会一浮云,飘如远行客。功业莫从就,岁光屡奔迫。良图俄弃捐,衰疾乃绵剧。古琴藏虚匣,长剑挂空壁。楚怀奏锺仪,越吟比庄舄。国门遥天外,乡路远山隔。朝忆相如台,夜梦子云宅。旅情初结辑,秋气方寂历。风入松下清,露出草间白。古人不可见,幽梦谁与适?寄书西飞鸿,赠尔慰离析。
信未读完,赵蕤已是涕泪俱下,夫人侍奉在侧,也唏嘘不止。夫妇俩四目相对,忍不住长吁短叹:连李白这样的才俊都无人能识,以至于贫穷潦倒,病卧他乡,自己再研究长短经又有何用?此刻,年届知天命的赵蕤是真正灰心了,他嘱咐夫人悄悄锁好装有长短经的木箱,转身捧起祖祖辈辈常研不辍,却远没有研究出头绪的易学,一头扎进六十四卦纷繁复杂的演绎中去了。这一埋头就是整整30年,等他从苍茫迷离中再度起身,已是须髯尽白,垂垂老矣!
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80岁的赵蕤用颤抖的手写下最后的字句:“蕤非圣人盖天命精微,莫研其极”然后,无疾而终。
这阕故事,自盛唐来,在古城梓州已是妇孺皆知,耳熟能详。但是,却少有人亲手触摸过那部厚厚的长短经。据说,乾隆皇帝对长短经喜爱有加,不仅一生多次阅读此书,还亲自题诗,向皇子和大臣推荐,并钦定收入四库全书;毛泽东同志也研读过长短经,还将长短经与资治通鉴对比,称资治通鉴是权谋,是阳谋,而长短经则是诡谋,是阴谋。
长短经真迹存世稀少,如我等平凡布衣自是难得一见,况且,它文字古奥艰深“只帅其意,不师其词”即便见到真迹,恐怕也只能管窥蠡测“见微知著”“尝一脔肉而引一镬之味,一鼎之调”吧。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十八岁浅浅的忧愁和淡淡怀旧,转眼就风吹云过,唯独赵蕤的故事久久盘亘于心。真该感谢十八岁那段漂流的经历,让我堪与赵蕤为邻,并且,引领我穿越一千二百九十余年飘渺时空,将先贤的足迹细细辨认。
时隔二十余载,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懵懂少年,也渐渐看到了不惑的门槛。但是,长坪山安昌岩下,那茅舍,那洞穴,却依然深深植根于心灵深处。想必,今生今世,我是再也走不出这块厚重的土地了。
2006年1月18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