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俸一年,既已回京,便不必再回湖州,稍后廷议调职天京。边军副将林飞白不必再回京,但按例父子不可同一军,着令改任平州都尉。德妃封德太妃,可出宫养老,按例应随宜王燕绥居住,但乐怡路远,奉养想必也不如皇宫,为免伤宜王孝子之情,着令德妃自择。
旨意的最后,则莫名其妙表示,永王殿下劳苦功高,着令加亲王仪仗,由礼部择日在天京四品以上官员闺秀中擢选,为殿下安排选妃事由。
笔墨侍臣一边写额头一边冒汗,实在不明白陛下的脑子这是忽然被帐篷拍扁了吗?
皇帝此刻却只想大笑,伸手对三两二钱示意,三两二钱斜睨他一眼,没动。皇帝若有所悟,冲侍臣道:“带着旨意回宫!着令立即刊发天下!”
那臣子急忙拿了旨意,在太监的陪伴下,匆匆骑马回宫传旨去了。
皇帝又伸手。
眼看三两二钱从桌子底下叼出一根香肠嚼了,随即便松开了一直按住遗旨的爪子,皇帝一把抓过,展开看一眼,看见那点滴血迹,便确定果然是真的。
燕绥这人就算作假,也绝不屑用这种方式。
顿时心中大定。
他急命拿火折子来,亲自点燃了火堆,将遗旨立即投入火堆,眼看那东西成了一团灰烬,彻底心安,不禁哈哈大笑。
随即又冲三两二钱伸手:“玉玺呢?”
三两二钱嚼完嘴里的香肠,不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皇帝耐着性子等,果然没多久,快马驰出天京,马上骑士肩上小黄旗迎风飒飒,那是向天下各州传递旨意的驿使。
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声。
皇帝再次急不可耐伸手:“旨意已经刊发天下,玉玺给我!”
三两二钱这才一低头,慢吞吞叼出最后一个布卷。
布卷展开。
“骗你的,玉玺没有。”
皇帝:“……”
片刻后人人都听见帐篷里一声咆哮,是皇帝的声音,人们正要震惊地冲上,就听见一声更沉更猛更凶狠的咆哮,随即皇帝惊叫声起,砰一下皇帝好像被按在了帐篷上,脸紧紧地贴在帐篷上以至于帐篷凸出一个鲜明的人脸轮廓。护卫们慌忙冲进去,然后齐齐僵住,不知道是该继续冲还是退出去的好。
帐篷里,皇帝被压趴在帐篷上,身后压着那只狮子般的巨犬,皇帝的袍子下半截已经没了,裤子也被那巨犬拽掉了,那巨犬趴在皇帝身上,砰砰砰地在……撞他。
护卫们:“……”
这画面太美我们不敢看。
看了怕长针眼。
看了更怕会被陛下杀头……
但是不救又不行,还是金吾卫首领急中生智,装作去救皇帝,砍裂帐篷罩在头上,蒙头蒙脸冲进去,大叫:“陛下我来救你!”
其余人纷纷效仿,只是这么一来救援速度便慢了一些,三两二钱也不恋战,见人群涌上,化为一道闪电,从皇帝头上越过,皇帝只感觉身后一轻,而头顶毛茸茸腥臭触感拖过,落了一头雪白狗长毛……
等到众人蒙头蒙脑冲过去将皇帝扶起,才发现他的肩膀乃至侧颊,因为被狗的利爪扣住,都已经划出了血痕,尤其左脸一道痕迹犹深,很可能要留下伤疤了。
皇帝捂着脸,厉喝:“杀了那狗!杀了这附近所有人!搜索这周围十里!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京畿大营呢?京畿大营的人怎么还没来!”
众人急忙领命散开,步声急急而去。
而此时,文臻林擎所混进去的那批金吾卫士兵,正散开在四周搜索,忽然看见一个黑衣人影闪过,领先的队长精神一振,喝令去追,便和众人策马追逐。其余几个散开的小队听说这里发现了敌踪,便都渐渐汇拢了来。
这一支都是骑兵队,且配备弓弩刀剑和轻甲,装备精良,人数越来越多,渐渐上千,上千人策马狂奔之下,一路烟尘滚滚,颇有气势。
那人身影忽隐忽现,金吾卫追着追着,当先的队长忽然道:“咦,前面就是京畿大营了!正好,发鸣镝让他们配合抓捕!”
当先骑士便摘箭,军中有种摘去箭头的响箭,带红缨,是专门用来通知军队配合的,那骑士一箭向辕门,眼看那响箭便要炸出呜呜响声,却忽然侧方射来一支小箭,击中那箭尾端的竹哨,声音顿时便没了,接着又是一箭,那用来表示提醒的红缨也被射落。
下一瞬,那支鸣镝钉入了京畿大营的辕门!
拉弓的人和发令的人都僵住了!
鸣镝以外的任何箭射上辕门,都是挑衅,是作战信号!
带队的队长大叫:“速速下马……”
他话音未落,里头马蹄急响,辕门开启,烟尘滚滚,里头奔出一大群披挂比他们还要齐整的骑兵!
当先一人哇呀一声大叫:“好啊,原来还真的来偷袭咱们了!”
金吾卫一听这话不对,急忙解释:“对面京畿大营的兄弟们,误会!误会!我们是金吾卫……”
话音未落,京畿大营领头的将军已经狞笑道:“杀的就是你们这些投靠新主就敢动咱们的金吾卫!”
金吾卫听得莫名其妙,但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对面刀剑一扬,马腹一夹,竟然不由分说便撞入己方队伍!
金吾卫毫无准备,几乎瞬间就被冲散!
混乱的队伍中,文臻和林擎的马忽然被人牵住,两人低头,就看见熟悉的脸。
中文和英文。
文臻一瞬间便热泪盈眶了。
中文对她微笑,扭头便牵着她的马出了混战的人群,越过山坡,跨过小河,远远的,一人素衣如雪,坐于清溪之侧,怀抱凤首箜篌,长指连拨,乐音清越。
不诉那离愁的伤,不诉那世事的癫狂,不诉那宫阙层层里血色殷殷,不诉别离三载我膝下的尘灰和你眉间的霜。
只诉当年屋顶的相遇,小河边的美食之飨,深宫里蹭饭的来往,乌海之上,扬起一面追逐的帆,从来只向着你的方向。
诉那长川的雪,五峰的月,留山七彩的四季树叶,湖州成为传说的挑春节。
和你相遇的每一瞬间,都是幸运。
和你遭逢的每一刹那,只愿永远。
《幸逢》。
曲声清逸又缠绵,琳琅又高旷,距离上一次聆听,又四年。
文臻站定,眼底的泪在看见他的刹那汇聚,却见这曲声之中盈盈不坠。
我见你便无涯欢喜,必不能哭,往后的每一刻时光,我都想要你再不用悲伤。
她立在风中,向着他的方向扬起脸,衣袂每一次飞荡,都是思念和爱的模样。
长指一划一曲尽,又有飞雪旋转落,他起身,身后日语上前要扶,却被他拂开。
文臻原本要上前去接,看见这一幕,喉间一哽,却站住了。
燕绥缓缓起身,再缓缓前行,脊背挺直,衣衫在风雪中猎猎。
日语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几次想要迈步,都被德语拉住。
文臻始终没动,站在山坡下,看着他一步一步,跨越三年时光,跨越那些血和泪,那些深藏于心的苦痛和隐忍,再次向她走来。
直到燕绥站定在她面前,含笑向她伸手。
他道:“夫人,我来接你。”
她仰起脸,眼泪早已漫过脸颊,却满溢着笑,扑入他的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