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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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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示意小童将药膏送一份给文臻,文臻微笑谢绝,表示自己这点小伤用不着。唐羡之坐在廊桥栏杆上,解开衣裳,小童上前替他敷药,文臻转开头以示避嫌,余光一瞥间,已经看见他一边肩头光洁似玉,而受伤的那一边已经肿起,瘀紫一片,看着惊心。

    她心中叹息,素来决断清醒的人,此刻再次心绪微乱。

    这恩这仇怎般算?

    欠不下,还不得,要不成,断不彻。

    太难。

    对面很安静,唐羡之没有呼痛之声,连一点急促的呼吸都没有。文臻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忽然想起这段日子,燕绥的换药都是自己亲自操持,他的伤口愈合情况比以前要好,但终究是慢的,燕绥大部分时候闲闲和她说话,仿佛那伤口不存在,偶尔说着说着有点火星了,他便会丝丝呼痛,然而文臻知道他多半是装的,听菊牙说,德妃去狱里救他的时候,那般的惨烈,他愣是一声没吭。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心底又酸又软,忍不住唇角绽开一丝微笑。

    唐羡之一直在静静看着她,看她坐在那里,于这龙潭虎穴之中,于他当她面包扎为她所受的伤口时,竟然神魂不知道飞到了哪里,飞到最后,唇角笑意微露如榴花初绽,显然不是为了他的伤口。

    唐羡之心底亦又酸又苦,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却又笑道:“仿佛每次见你,都要受伤。”

    这句话终于把文臻不守舍的神魂给拉了回来,立即也笑道:“仿佛每次见你,都要被坑。”

    唐羡之笑而不语。

    如果可以,他愿意给她这小楼,这唐城,这川北三州,乃至这天下。

    谁又愿意在心爱的人前行的道路上,不得不不断挖坑,挖得彼此渐行渐远呢。

    “我早就说过,既已分道扬镳,说恩说怨,都无此必要。”文臻决定再厚脸皮冷酷一次,一句话便把方才相救的恩情抹掉,脸也不红地道,“所以咱们撕掉那些面具吧,咱们现在就是谈判桌上的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嗯?”

    唐羡之安安静静地道:“愿闻其详。”

    “我的筹码,便是小楼剑手,你们唐家花费多年心力培养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单兵战力且不提,剑阵的多年配合才是最要紧的。我帮他们解了蛊,你放我们走,另外,我还要带走你这里两个人。”

    唐羡之笑起来,空灵渺淡却又温柔诚恳,“小臻,你要的真多。”

    “你要的何尝不多?你要的是这天下呢?你要的这天下,容不下我和燕绥呢。”

    文臻耸肩,“既有筹码,为命开价,谈何贪心。”

    “我却不信你愿意立即帮剑手们解蛊。”唐羡之闭目摇头,“小臻,你在我绊住你的同时也绊住我,对我下毒三次,就为了让你那蛊王下手,你甚至为了迷惑我,在三年内,硬生生逼着你那蛊王不再害怕獒犬,就为了今日。你如此处心积虑,心思细密,我怎么能信你愿意放弃这三年来的努力?”

    “果然瞒不过唐家的实际家主。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对你承认,我确实不会立即解蛊。我不能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战果,我不能任你唐家小楼剑手这样的大杀器将来反过头来杀我们;但是我可以让你的剑手暂时恢复正常,这样你将不会面对唐家贤者们的责难和抗议,虽然你方才已经让我看见了你对唐家的掌控和绝对权威,可我相信,在这风雨欲来需要勠力同心的时刻,你绝不希望唐家再多更多的波折和声音。”

    “小臻,你确实善于理清局势,看透人心。这门交易,我可以和你做。”唐羡之轻轻叹息,“谁让我舍不得杀死你呢。”

    文臻就当没听见最后一句话,眉开眼笑地道:“放心,不亏的。蛊只有文蛋蛋能解,你杀了我文蛋蛋溜了,从此你的剑手就全部毁了,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现在好歹暂时的责任你不用承担了,而且唐家不会因此慌乱,人心不会因此散,这就是值得的。”

    唐羡之不语。事已至此,确实能杀了她,可是,一来舍不得,二来于事无补。小臻向来善于拿捏人心,而更重要的是,谁让他是更在意的那一方呢。

    “你的意思是暂时解蛊,但余患不去?小臻,这就有点过分了。”

    “他们的蛊十日内会看起来完全解去。未来一年内却一定会复发,不过每发作一次,就减轻一次,最终会慢慢消散,说到底无冤无仇,我也不想害人性命。但什么时候复发,什么时候彻底消散,我不知道。你或者可以问文蛋蛋?”

    唐羡之:“……”

    最终他无奈一笑。抬手道:“去请王夫人。”

    便有人去了。

    他又道:“唤有巽来。”

    片刻后,曾有逊匆匆而来,看见文臻的那一霎,脸色便白了。

    文臻凝视着她的眼眸,半晌,对她一笑。

    刹那间她明白了,就在方才,唐羡之又不动声色地对她使用了一出离间计。

    他早就发现了有逊,却一直冷眼旁观,今晚有逊对她示警,给她提供逃生通道,给出的其实是错误的方法,以小楼的机关,那时候无论谁入水,都无法逃生。

    但是那是因为她得到的就是错误的情报。

    然而方才唐羡之不等她说,一口就指出了有逊,这是要引起她的怀疑,让她以为有逊是双面间谍。

    而她提出要带走两个人,一个自然是王雩的母亲,另一个则是试探,试探唐羡之知不知道他身边有内奸,唐羡之立即反应过来,不仅表示自己知道,还干脆把有逊给坑了。

    这种情况下她带走有逊,却无法信任她,再加上之前曾怀卧底被杀的心结,和以前自己和燕绥为如何对待曾家后人引发的矛盾,就很容易出问题。

    唐羡之,哪怕他救她,放过她,也不代表他会放弃任何可能给她挖坑的机会。

    和他相对,她时时刻刻绷紧全部神经,不敢有丝毫放松。

    幸亏她有一双利眼,看清有逊方才那一刻眼底的惊讶并不是心虚,而是疑惑和担心。

    她笑起来,温柔地道:“有逊,别呆在唐家了。我们的事情自己解决,不需要曾家一代代的牺牲。现在,我来带你走。”

    有逊的眼眶,立即红了。

    王夫人也被带来了,是个素衣的妇人,年纪并不很大,双鬓却已白了。

    文臻见她就迎上去,深深一礼,道:“夫人,辛苦了。”

    王夫人的泪也落了下来。

    三个女人相对唏嘘的时候,文臻忽然听见唐羡之静静地道:“小臻,该给你的人已经给你了,但是有一点我也要告诉你,你说要我放你们走,对于你,自然无妨,但是其余人……”

    文臻回头看他。

    “……不是我不愿放。而是现在,想必已经来不及了。”

    ……

    唐城之西的马场之上,夜半被人悄悄地开了门。

    随即几条黑影,潜入了马场之中,那些黑影在夜色中此起彼伏,闪入一间间马厩,手中削铁如泥的短剑,将所有上锁的马厩门锁都削断。

    又过了片刻,忽然马厩中众马长嘶,随即蹄声急起,每个马厩中都有马奔了出来,尾巴已经被点燃,在黑暗中拖出长长的红色星火。

    马厩中一旦出现了火星立即引起了群马的躁动,顿时嘶鸣之声四起,无数的马匹被惊动,闯出锁头已断的马厩,在那十几匹尾巴有火的头马带领下,冲出了马场的大门。

    无数马场看守的士兵听见声音,赤脚拎着裤子狂奔而出,看见的只是马蹄后滚滚的烟尘和一路飞扬的闪烁着星火的马尾巴。

    轰然一声,马群撞破了马场的大门,跟着十几匹马,向西北方向狂奔。

    附近有巡游骑士狂奔而来,老远拉弓射箭,却找不到目标,马群明明有方向,被管束得很好,并没有分开,马背上却没有人。

    那十几个黑衣人,此刻都手脚并用,藏在马腹之下,都是骑术精绝之辈,能够以这种姿势在马腹下呆很久。

    他们管束着马群,一路狂驰,唐家的士兵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后头狂追,但是哪里追得上疯马惊马,而且也不敢对马群射箭,战马是精贵的军备,耗损不起。

    哨声尖利,一声接一声,向唐城报急,隐约远处有骑兵踏动大地的震动,唐家军队的反应,比朝廷快多了。

    因为唐羡之掌权之后,对军务进行了整顿,停了很多劳民伤财的开发活动,收缩归拢商业资产,提高军饷的同时对军务进行了一连串严厉的检阅和规定,连出兵上马的时辰都有规定,且法令严格,士兵有罪先斩队长,队长有罪先斩百夫,百夫有罪先斩校尉,校尉有罪则斩将,一个月内光唐家校尉级的军官便斩了三个。

    马群一路狂奔,直奔斜对面三里外的粮库。

    粮库已经得到了紧急传令,但三里距离,对于狂奔的马群来说,不过瞬息便至,粮库的兵力配置更多,但巡夜那一哨刚刚上了堡垒,就看见了前方滚滚的烟尘,粮库守库官大声喝令:“关紧大门,防止火攻!”

    但随即他就看见马群根本不减速,还是狂冲而来,然后,一匹匹撞死在厚实的生铁大门上!

    城上人操弓拿枪,却没有敌人,低头看着底下马群如滚滚黑潮,狂卷而来,以一往无前之势往城门上撞,砰砰之声不绝,瞬间骨断筋折,血肉一地。

    守库管眼皮直抽搐——这都是战马啊!是寻了好的马种,一升升精粮一年又一年喂养出来的啊,每一匹都是骑兵的重要战备,每一匹都耗费大量精力喂养,从马驹到健马,花费都抵得上普通民户十年的吃用啊!

    这损失真的承担不起,眼看那些马身上已经没有火星,他大叫:“开门!开门!”

    生铁大门打开,马群狂冲而入。

    粮库一向少灯火,黑黝黝的,马群冲向广场时,马腹下那十几人,抽出了火折子,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袋子里,袋子里都是一团一团浸透了液体被捻得很结实的小棉絮团,散发着一股猛火油的味道。

    猛火油,也就是现今的石油。

    马群冲上粮库中间的广场,唐家的粮库也十分讲究,有专门的防火防火设计,粮仓仓房大部分都以土壁隔开,这样即使燃起大火,也能将损失控制在有限范围内。

    马群从各个粮仓仓房前驰过。

    马腹下的人俯身,贴地,伸臂,拈出一个棉团,火折子一晃点燃,伸指一弹,那小棉团便从仓房门板之下的小缝隙里滚了进去。

    门板和地面的缝隙已经很小,但是棉球更小。

    棉球捻很紧,这样不易熄灭且能燃烧很长时间。

    棉球一个个地滚入了仓房。

    粮库的士兵都赶来合作着围追堵截,制服马匹,一片混乱。

    十几个黑衣人趁乱跃出马腹之下,跳上屋檐,对着底下马群乱扔一气火折子,引得士兵们又一阵乱,分出一部分人来追击,那些黑衣人早已功成身退,潜入黑暗之中。

    一间间的粮库之中,那些棉球在静静燃烧,点燃谷仓,再点燃那些干燥的粮食,还有布匹……

    不远处一座小山上。

    燕绥拢着大氅,静静看着底下一片混乱的粮仓。

    他眼底闪着微冷的光。

    在这座小山稍远的另一个方向,也有一个山坡,因为隔着一条小河显得行路不便,但如果河上架起浮桥,那就能瞬间直冲入粮库之内。

    现在山坡之上,密密麻麻,都是衣着黑衣黑甲的士兵。他们的黑甲泛着沉厚的哑光,仔细看肩部都镂刻着“胜将”二字,只有川北高层才知道,这意味着这支军队,是唐家精锐的精锐,嫡系的嫡系,和小楼剑阵一样,是只有家主和少数高层才能驭使的最强军队,“胜将”二字,代表这一支军队,人人骁勇非常,可胜大将。

    这支强军最前面,是断了一臂脸色苍白的唐孝成,重伤依旧没有回唐城,却等在了这里。

    他不断地轻声咳嗽,慢慢地吃了一颗药丸,他身边的谋士一脸焦灼,欲言又止,唐孝成转头看他,笑道:“又想劝我了?”

    那谋士便低头道:“您既已知道这药不妥,便不能再吃了……”

    唐孝成摆摆手,出了一会神,道:“这便是燕绥的阳谋啊,先让我有病,再给我治病,治病的药最有效果,也无毒,却成瘾,好了这个,伤了那个,想要不吃,却欲罢不能……想想他定计的时候才十四岁,想想他筹谋多年任我们如何周密防备都没能抵住他的慢慢渗透,想想四大刺史中,易燕然易勒石都先后死于他手,季节心思最粗疏,想必也迟早入他算中,我就不寒而栗……此獠不除,何以安枕?此獠不除,我又何以能安心地走?”

    他指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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