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亢的情绪中。与其说她是为婚礼而唱,不如说是为自己惨死的家人而唱。
按仇需要剑,而且是一柄绝对锋利的剑。她没有武器,只有歌声,所以她将它淬炼到最精致,直达天际,与夏贝诺的姓氏结合,再刺入欧泽家族的心脏地带。
拌唱完了,也筋疲力竭了,歌声毕竟不是剑,仇人仍毫发无伤,这就是她最可悲的地方,对未来一筹莫展,对敌人莫可奈何!
此刻,她又为自己的歌声感到羞耻,好想尖喊大叫,把嗓子弄暗弄哑也罢了!
门倏地打开,亚蓓走进来,看着愁眉不展的莉琪,连忙问:“怎么啦?你是不是生苏菲亚的气呢?”
“不。”莉琪叹口气说:“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你今天唱得很好呀!”亚蓓说。
“但却是为欧泽家族而唱。”莉琪看着她说:“你还记得欧泽这个姓害我家破人亡吗?”
“哦!”亚蓓应了一声。
亚蓓是莉琪在孤儿院最好的朋友,也只有亚蓓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脸上并没有任何疤痕。
“有时我真的好孤独,好绝望,难道我真的要一辈子被困死在这里吗?”莉琪痛苦地说。
“不会的!”亚蓓拥住她说:“你一定要乐观。我相信上帝已经帮你安排好一条路了,你曾有离开这里的一天真的,说不定欧泽的婚礼就是一个征兆喔!”
“但我要怎么离开呢?说要来接我的人都不在了;而世界之大,又没有我容身之地”莉琪喃喃的说。
“会的,会有人来接你,会有一个人为你而来的。”亚蓓不断安慰她说。
这是她们小时候玩的游戏。亚蓓的家人都死于一场大火,所以她不期待任何人,但她会陪莉琪等待。
她们看着白日的人影,数着夜晚的脚步,一次次地失望和落空。
这世上还有谁会为她而来呢?莉琪叹口气想,这只不过是两个小女孩的痴心妄念而已。
婚礼的庆典由贝里特家的大宅邸,一直排到外面的广场。除了有丰盛的食物外,还不断穿插音乐家、吟游诗人、舞台剧的表演。大家尽情地吃,畅快地享受,处处充满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入夜了,人潮犹未散去。广场四周点上大火把,酒席再换一桌,半醉的人开始狂欢,连女士们都摆脱矜持,舞得花枝招展。
比起来,大厅就沉静许多。火把的光将新镶的蓝磁砖照得熠熠生辉。种种富丽的装饰品中,就以一个刻鹰盾牌和浮狮圆雕最醒目,它们挂在两把交叉的利剑上,代表两个家族的结合。
雷米由船上拿来的酒,一桶又一桶地开,长桌两旁的人笑语不停。
“怎么样,柯伦?今天的欢宴,你还满意吧!”蒙德喝得脸都红了。
“很好。”柯伦简单地说。他依然是那淡漠的样子,喝再多都脸不红气不喘,仿佛这场婚礼与他无关。
“唉!这算什么呢?”柯伦的亲信瓦卡说:“你应该来看看我们阿帕基城的宫廷盛宴,比这大好几倍,豪华精致的程度是你们想像不到的,连英王和法王都要派人来观摩学习。”
蒙德的脸开始转绿了。
“瓦卡,你不要随便信口开河。”柯伦一副漫不经心地说:“阿帕基是十万人的大城,而塞提只有五万人,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这简直是公然的侮辱!一直坐在旁边喝闷酒的诺斯,突然发言说:“塞提虽然小,却有广大的海洋当腹地,这可是你们阿帕基斯欠缺的。或许几年后,你们还得向我们观摩学习呢!”
“没有错!海洋中充满了取之不竭的珍宝,而这些珍宝又塑造出全义大利最美丽的翠西亚,我这不是千里迢迢的来求婚了吗?”柯伦淡淡一笑,转向他的新妻子说:“现在该是我们跳舞的时候了吧?”
翠西亚高兴地站起来,和丈夫滑向舞池时,她的眼光带着掩藏不住的崇拜与骄傲。
长桌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几名贝里特族人。
诺斯忍不住对父亲说:“你怎么会把翠西亚嫁给这种人呢?”
“柯伦有什么不好?”蒙德回他一句说:“如今他是义大利城邦中最有钱有势的人,多少女孩子想高攀他呀!他能看中翠西亚,算是我们的幸运!”
“你没听过他想称王的野心吗?他看中翠西亚,不过是想吞并我们塞提城而已。”诺斯明白的说。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我是他的岳父了呀!”蒙德不以为然地说:“从今以后,我们不仅没有被吞并之虞,而且还可以得到许多好处。”
“柯伦的第一任岳父有得到好处吗?”诺斯反问:“他的女儿被凌虐而死,自己的邦国被夺,还得流亡到海外,这样的下场,难道不够我们警惕吗?”
“那个女孩没有被凌虐,她是难产死的。”娜塔在一旁解释说:“而且那个老岳父也并非流亡,他在西班牙过得好好的,全靠柯伦的资助。”
诺斯没想到父母的双眼已被蒙蔽到这种程度,他想再进一步举例,却被广场上传来的喧闹声打断。
最初他们以为是酒后有人打架,结果是一群乞丐及流民众在广场上要食物。
柯伦的特卫们扬起鞭子怒吼着:“滚开!今天是我们柯伦那主的婚礼,别用你们身上的肮脏腐臭来触我们的霉头。”
诺斯冲过丢,一把握住执鞭的手,说:“不准你们碰这些可怜的人!依照我们塞提城的规矩,任何庆典场合,他们都是受欢迎的!”
“可是我们柯伦那主不允许”侍卫还是一副蛮横无礼的模样。
“我才不管什么柯邦主伦邦王的。”诺斯狠狠地打断他们说:“塞提是我的城,你们在我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吩咐。”
侍卫犹豫之际,柯伦走过来说:“诺斯已算是我的兄弟,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乞丐毕竟不适合这场面,我只准他们停留一下,这公平吧?”
诺斯的一张脸仍是有些僵硬,显示出内心的不痛快。
“诺斯,你就别破坏我婚礼的气氛嘛!”翠西亚挽着丈夫的手说。
在这情况下,能说什么呢?诺斯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贫病的人,像狗般争抢丢在地上的残渣剩菜,然后在皮鞭的威胁下仓皇离去。
他转过身,面对大宅第,依然是金碧辉煌,依然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繁华场面。
一个盛装打扮的淑女用扇子遮住鼻子说:“我最怕看到乞丐了,真是恶心极了!”
“那些比畜生还不如的东西,早该从世界消失了。”伴护她的绅士说。
诺斯双手握拳,牙咬得死紧。他站了好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他招雷米过来,小声地说:“我们今晚又要行动了。”
雷米知道“行动”这两个字的意义,他左右看看,小心地说:“不太好吧!这毕竟是翠西亚小姐的婚礼。”
“对我而言,这是妹妹的婚礼。”诺斯顿一下,笑容冽得更大“但对“隐面侠”来说,却只是另一个贵族的奢靡晚宴。”
隐面侠是近几年来出没在义大利各处的侠盗,他来无影去无踪,专门从事劫富济贫的工作。上流社会的人恨他入骨,下层百姓则奉他为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
除了雷米,没有人知道隐面侠就是诺斯,他藉着海上的航行,来掩饰自己飘忽不定的行踪。
今晚,隐面侠就要在塞提城落脚了!
夜深了,壁上的火摇摇忽忽,守卫的士兵都带着酒意,东倒西歪。
诺斯一身黑色打扮,再罩上黑外袍及黑面具,完全融入浓浓的夜色中。
因为今晚的行动,他早就叫雷米在酒桶中放了一些昏迷的葯。酒力和葯力,使四周全是此起彼落的鼾声。
他从来没想到会劫掠自家的人,但也因此会酌量个人的财力,拿多或拿少,但对欧泽家族的人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轻巧地来到柯伦和翠西亚的新房,不想放他们一马;但随即转念一想,柯伦拿了许多伤天害理的钱财,不要回一点,实在心有不甘。
他用特殊的技巧打开门,放眼望去是红紫色旖旎的帐幕,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异香,床上的人无声无息。
随着微弱的光线,他走到放衣服的桌前,纯熟的翻出银币。忽地,前面的影子移动一大片,他迅速回头,只见穿着白睡衣的柯伦,稳稳地站在那里。
“我头一昏,就觉得不对劲了,果然是有人要作案。”柯伦冷冷地看着他,用力地拍三下手。
几个侍卫冲进来,利剑直接向诺斯刺来。
“我柯伦永远都是有防备的,即使婚礼也不例外!”柯伦阴沉地说。
诺斯不发出任何声音,以矫健的身手闪到门外。柯伦马上发现,这人并不是普通的窃贼。
他们在广场和廊柱间决斗,诺斯藉着对地形的熟悉,躲过很多致命的围攻。
柯伦一直在旁边观看,没有动手。
倏地,另一个黑影加入,让诺斯有了脱身的机会。他在离开广场的时候,还不忘在柱子绑上一条黑丝带,表示“隐面侠到此一游”之意。
六月的夜含着微微的热气。身怀巨款的诺斯,本可直奔乡村,一方面避祸,一方面散财。但诺斯就是诺斯,他老忘不了刚才被驱逐的那些乞丐,于是不顾被捕的危险,先到港口前的各个小巷,分散自己的收获。
“隐面侠!是隐面侠!”私喁声在风中传着。
此举可称得上是够勇敢豪气,但同时也引来柯伦的卫队。
诺斯往教堂跑去,不想由森林逃逸,但他一看到高高的钟楼,就想到孤儿院,想到孤儿院,耳畔就浮现莉琪的歌声。
他也该帮帮那些可怜的女孩!
甭儿院内静谧如废墟,为了省油,她们夜里是不点灯的,唯一的光,只有月,透过窗户,鬼魅般地洒在石地上。
月总使人发愁,尤其是清辉约满月时,莉琪一定无法入眠,有时她会坐在床上沉思,有时则在神坛前祷告。
哦!圣母玛莉亚,这样美丽的夜,有规律的循环,为什么在她的人生里却没有一点意义呢?
她虔诚地跪伏在地上,膝和手触着冷冷的石板,静默如一座雕像,期待渴望已久的足音。
最早,是她的呼吸声;然后,加上她的心跳,单调、重复,一如她生命的律动;逐渐的,有第三种声音渗入。原先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一脚步又一脚步的传来,是从未有过的真实。
她的血液冲向脑门。十年的祷告真的应验了吗?接她的人终于来了吗?但十年也教会她谨慎和不妄想,一个夜行者不见得是为她而来,而且善者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想到此,莉琪镇静地站起来,躲进神坛后的储藏室里。
脚步愈来愈近,停在神坛前面。在一阵窸窒声之后,接着是银币碰地的轻响,然后一个低沉的男音说:“愿上帝保佑这些女孩。”
莉琪偷偷的打开一条门缝,想看清楚近在咫尺的人。突然,外头传来惊破暗夜的騒动,石地上响起了杂沓的跑步声。
那人前后观望,似乎在衡量周遭的景况。
习惯在夜里行走的莉琪,早已看到四路团聚的人影,那人是注定被困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想也不想,凭着本能,就把那人“抓”进储藏室内。
诺斯再怎么也没料到,黑暗中会冒出一只“怪手”他踉跄一下,便成了对方的囊中之物。
储藏室极小,四壁又放满了杂物,容人的空间十分有限。诺斯跌撞进来,先碰到一个柔软的女人身体;莉琪吃一惊,往后一退,却动到一排堆高的蜡烛。诺斯机警地伸手去挡,也同时把莉琪围在他的坏里。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姿势,诺斯前倾,莉琪后仰,尴尬的接触,但没有一个人敢动。
大厅中粗暴的声音吼着:“我们是来抓盗贼的,不要妨碍搜索!”
“我们这种地方,连盗贼也不肯来,你们搜也是白搜。”管孤儿院的老修女露丝说。
“废话少说,这是柯伦那主的命令。”吼声更大“抓不到那胆大包天的小偷,塞提城绝没好日子过!”
撞门、击剑、尖叫声,使气氛更紧张。
莉琪感觉那人的呼吸吐在她脸上,带着暖暖的麻痒,还有那男性坚实的肌肉,开始侵占她的思维,由肩膀、胸部、腰腹、腿一寸才地下去。
在她十八岁的生命里,她第一次如此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及另一个人的身体,由他那儿发出来的热气,愈烧愈旺,几乎要融化掉她。
外面的搜索继续着,有时远,有时近。
突然,月光由高处的玻璃洒进,一片银辉照亮了暗室,让诺斯见到了全世界最美的一双眼睛,柔柔的蓝紫,充满梦幻,令人沉醉到底。他想再看清楚她,但一条白色的面纱却遮去脸的其他部份。
哦!他记起孤儿院女孩们的伤残,感到有些不自在,但为了避免蜡烛掉下来,又不得不维持这种“亲密”状态。
直到他浓黑的睫毛垂下,莉琪才由惊愕中恢复过来。当光线照到他的脸上时,她着实被他的面具吓了一大跳,接着是他深蓝的眸子,如夜里拍岸的大海,凝聚着某种吸引人的力量,深深地震撼着她的心。
一个窃贼,怎么会有那么清亮迷人的眼睛呢?
露丝苍老的嗓门又从某处响起“我早告诉你们了,这里是寻不到人的!”
“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士兵的口气稍微缓和“你们还是要小心,这小偷的来历可不简单。”
脚步声渐渐散离,夜又回复到原有的寂静。又过了片刻,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附近叫道:“莉琪,你在哪里?”
莉琪再也顾不得一切,马上由诺斯的怀中钻出,走到储藏室门口说:“我在这儿清点东西,你先去睡吧!”
诺斯忙着将蜡烛归回原位,没听清楚她们又嘀咕了些什么,但听见这女孩就是他一心想见的莉琪,又未免太巧了。
墙上的架子才刚稳固,莉琪就转过头说:“跟我来!”
去哪里呢?依照诺斯平日的个性,若不问个水落石出,他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走;但眼前这矮他一个头的娇小女子,却有某种说不出的魔力,让他乖乖就范。
他们穿过大厅,通过几扇门,下几个阶梯,来到一条极窄的通道,远方可隐约听到?说纳簟?br>
开了最后一道木门,眼前是一大片沿着海岸的森林。在月光下,莉琪步履轻快地像个林中仙子,诺斯只有随着她爬高又爬低。
来到一块平地,她停了下来。诺斯看看四周,前有沙岸,后有洞穴,他自幼生长于此,竟不知塞提城有这么美丽又神秘的地方。
莉琪指着一哩外的沙岸说:“你往那儿直直走去,就可以到另一个城镇,绝对不会有被抓到的危险。”
他并没有离开,只走到她面前说:“原来你就是莉琪。”
“你知道我?”她惊讶地说。
“我在圣母教堂听过你唱歌,真的很棒,那时我还以为是天使降临了。”诺斯微笑地说。
“天使是不会住在孤儿院的。”莉琪退后一步,淡淡地说:“你快走吧!”
诺斯愣了一下,她此刻的冷漠和方才的凝眸相望形成强烈的对比,或许是她对自己容貌的自卑吧!但她有双比任何人都美的眼睛呀!
他实在不懂该如何对待这种有残缺的女孩,可是,他又不愿草率离去,只能用更友善的语气问:“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因为你送钱给我们,又叫上帝保佑我们,想必不是坏到骨子里的恶人。”莉琪说完,又加了一句“还有,柯伦要抓谁,我就救谁。”
这就有趣了!诺斯好奇地问:“你不喜欢柯伦?”
“他不是好人。”莉琪简单地回答。
“哦?你们住在孤儿院中,也清楚天下大事吗?”诺斯忍不住又问。
“不,我们怎么会清楚呢?”她不想再谈,便说:“我必须回去了。”
“等一等,莉琪!”他叫住她“你没有问我的名字,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又如何?反正我们不会再见面,你也不会再回来,不是吗?没有人会在乎我们这些女孩的。”莉琪说着,并没有缓下脚步,很快便消失在林子里。
哦!瞧她的口气多苍凉悲观、多愤世嫉俗。诺斯想到她如梦的眼眸,纤柔的模样及甜美的歌声,不由得产生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
他摘下面具,轻轻一笑,低声说:“在不在乎是一回事,但莉琪,别对人性那么失望,我们还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