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冬至,按这里的习俗,儿子要回来过节。
婆婆有四个儿子,夫是最小的一个。上面的三个哥哥,两个是不凡的人物——局长。饭桌上,自然是领导讲话的多,我们做普通老百姓的,且听吧。其实这样的聚会不算什么,真正的大型的聚会要女儿也回来,集合起来是三四十人,要摆四桌呢。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小年轻的一桌,小孩的又一桌,那才叫热闹,可人多话多。
前几年,大家姐(读阴平)没有退休,还是某个学校的校长,夫婿又是这个城市中的头面人物,说话分量自然就重,哪个没长气的或“叛道”一些的自然而然就成了点心,每每这个时候,家中的聚会是聚一次高潮一次。
嫂子就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因为和夫闹不和。三哥当局长也有近十个年头了,这几年,领导都喜欢在外吃喝玩乐,乐起来就不思蜀。嫂子当然有怨气,固执地认为不恋家的男人肯定有外遇。也难怪,平日习惯了做传统本分的贤妻良母,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居家过日子,一家子的活儿,几乎不用夫沾手,把这个家照顾得妥妥帖帖,儿子长大了,工作了,自己也从每天办公室、菜市、家三点一线转换成菜市、家两点一线。夫虽权高位重,自己却已年长,文化不高,又不大会装扮自己,和夫站一起,就成了陪衬——夫既年轻又帅气。面对夫的夜夜笙歌,不担心不疑心才怪。一闹,关系僵着呢,一家人,哪有帮外不帮里的,嫂子是外姓,只能孤军奋战,又偏没有诸葛亮舌战群儒的大气,自然常常成被贬诋的对象,一脸不快。这样延续了很多日子。
我看在眼里,但自知没有说话的份,只能从心里同情嫂子。记得我刚进这大门,家里就热闹非凡,单纯的我乐颠颠地和嫂子一起去菜市买菜,路见熟人,她们惊诧地问嫂子:是你女儿?从那时候起,和嫂子就有一种不解的缘分。
闹归闹,日子还在继续。这次聚会,感觉有了微妙的变化。
嫂子说,你哥现在每晚都要喝上一杯。三哥不好意思地笑了:每晚都喝上一小杯,也不是特想喝,就是没事干,就喝了。
没事干?我很纳闷,原来三哥正在退居二线。不知怎么就说起前两年退休的李校长,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客也拒见,为何?说是眼睛出了毛病。但至于不会客?校长是我的大学老师,教外国语文学。她的为人上课的风格都很熟知,也特为欣赏。风风火火,说一不二应该就是她的特写了;敢作敢为更是日后升任校长后连市领导都畏惧三分的,不想这样一个大有作为的女强人竟然因退居而闭门拒客,实在难以置信。我想不是简单的“一朝为官风光一时”的落差,而是在位时有所寄托有所依存,一旦退居下来,人生无求,顿感一切皆空,无尽失落才是真正的因由。想起自己的一个同事说,等我争取到了高级,我就什么也不想了。她的意思我当然明白,高级是她事业的颠峰,闯过这一关,就可以一了百了,日后不再费心思,可以翘起腿来悠哉闲哉。当时我笑:如果我是领导,至少十年后才给你高级!玩笑归玩笑,自己还是思虑了,年纪不大就实现了自己的夙愿,以后的人生还要不要奋斗?
还在位的弟举起酒杯:放心吧,好好过,想喝酒就找我!三哥舒心一笑:这回你嫂子不诋我了。我们也笑了,不必说,婚姻危机过去了。顿生感慨:曾经危在旦夕的婚姻却在退居二线的一刻回复,这,是谁之过?我想,三哥这一笑该有更深层的内容吧:是否为自己曾经富贵嫌妻而羞愧?是否因终究没有弃妻而庆幸?曾经的辉煌让自己一时迷失,以为自己风华正茂,每个人都可以风花雪月一把,却不知这个社会是最最现实的,别人看中的不过是你的权你的位,一旦没了,你也就一文不值了。也许,到这个时候,才知道真正不能割舍的还是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妻。我想,嫂子也一定心里舒坦了,没有高权的夫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夫了吧,竟不曾料到得与失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愚弄人!
我以女性的敏锐观察到这一切,内心很是欣喜。看着嫂子那么主动地帮忙着拾掇这、那的,感觉那个善良的勤快的嫂子又回来了。俗话说“夫贵妻荣”曾经嫂子也给过我们脸色,大意不外是局长夫人怎能和我们并起并坐?饭局结束,也是和大家姐一样拍拍屁股走人,把满桌满地满屋子的狼籍丢给我们两个没有局长夫人头衔的妯娌。
过去的都过去了,寄希望于退居二线的三哥能安守这个家,和嫂子携手共度余生,让曾经的相濡以沫延续到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