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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第一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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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他又硬着头皮走了一英里,水囊里的水全都喝光了。他把空了的水囊和另一只一起系在腰间。地面上一片单调,令人生厌。右边是海,左边是山,他破烂的靴子踏着贝壳遍地的灰暗沙滩。海浪涌来又退去。他找寻着大螯虾,却一个也没见到。他惘然地毫无目标地走着,一个从另一时间走来的人,似乎已经抵达一个无意义的尽头。

    快到中午时,他再次倒下,心里明白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那么就是这地方了,这一时刻。毕竟,这就是终结。

    他双膝双手着地仰起头,像一个被击败的拳击手前面还有一段路,也许是一英里,也许是三,(发热使他两眼模糊,在毫无变化的沙滩上根本无法辨识路程远近。)他看见了一些新出现的东西。有什么东西就伫立在海滩上。

    是什么?

    (三)

    没有的事。

    (三是你的命运)

    枪侠竭力使自己重新站起。他低吼着,祈求着,那声音只有盘旋的海鸟能听见(如果能从我脑袋上把眼睛抠去它们该有多高兴啊,他想,有这样的美味叼来吃该是多么惬意!),他继续朝前走,踉跄的脚步偏斜得更厉害了,身后画圈似的足印几乎像乩符一般怪异。

    他竭力睁大眼睛盯着前面沙滩上立着的一个什么东西。发绺落到眼睛上,他连忙捋回去。可是这么走下去却似乎没有跟那东西挨近。太阳快升到天穹顶端了,那东西似乎还离得很远。罗兰想像着自己再度身处跟那个最后的陌生人的棚屋之间隔着一段距离的荒漠

    (音乐的果实,你吃得越多,放屁就越多)

    还有男孩

    (你的以撒)

    正等待他到来的驿站。

    他膝盖一下软屈了,又一下挺直,再一软,再挺。头发又落到眼睛上,他不再费神把它捋回去——没有力气顾及了。他看着目标,那目标后面的高地上有一道窄窄的影子,他还在走着。

    现在他可以弄明白了,不管是发烧还是没发烧。

    那是一扇门。

    距离那门不到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罗兰的膝盖又软屈下来,这回却再也挺不起来了。他倒下了,右手划过砂砾和贝壳,断指处的创面又划出新的伤口。断茬处又开始流血。

    他只好匍匐身子爬行,西海浪起潮落的嚣声伴随着他的爬行在耳边阵阵萦回。他撑着膝盖和肘弯爬行,在脏兮兮的海草为标识的潮汐线上爬出一道歪七扭八的沟痕。他以为是风不停地吹——一定是风,凉爽的风,这能把他身体的高热带走一些——可是他听到的风声只是从自己肺部呼进吐出的一直吁喘着的粗气。

    他靠近那门了。

    更近了。

    最后,在这近乎疯狂的一天的下午三时左右,在他自己左边的身影已经拉长的时候,他到达了。他蹲下身子,疲惫地注视着。

    那门有六英尺半高,用坚实的硬木制成,然而生长这种材质的树木离这地方至少有七百多英里。门把手好像是黄金做的,那上边精工雕饰的纹样枪侠终于认出了:那是一张狒狒咧嘴而笑的脸。

    门把手上没有锁眼,上面下面,都没有。

    门上装着铰链,其实什么也没关住——看起来似乎是关着的,枪侠想。这是一个谜,最最神奇的谜,但这事确实非常重要吗?你就要死了。你自己的谜底——对任何男人或女人来说最终惟一重要的事——即将揭晓。

    凡事皆通,万法归一。

    这扇门。这儿本来不该是立着一扇门的地方。它就矗立在潮汐线上边二十英尺的地方,显然像是标志着海洋的尽头,太阳现在转到了西面,把门厚重的影子斜斜地投向东面。

    门的三分之二高度上,用黑色的正体写着两个字:

    囚徒

    恶魔附在他身上,恶魔的名字是“海洛因”

    枪侠听见一阵嗡嗡声。起初,他以为是风声,要不就是他自己发烧的脑袋里臆想的声音,但后来他越来越清楚地听出那是发动机的声音就来自门背后。

    打开它。它没锁上。你知道这门不上锁。

    但他没去打开门,却蹒跚着绕到门背后去察看。

    这门没有另一面。

    只有灰色的沙滩,一直向后延展,只有波浪,只有贝壳,潮汐线,还有他自己一路过来的痕迹——靴子的痕迹和他用肘弯撑出的坑眼。他再仔细看,把眼睛又睁大一点,门不在那儿,但影子却在。

    他伸出右手——噢,学习使用左手是这么地慢——他放下右手,举起左手。他摸索着,想摸到什么坚固之物。

    我摸过去,可是什么也碰不到,枪侠想。临死前做这么件事倒是挺有趣的!

    原来该是门的地方摸上去却是空无一物。

    无门可叩。

    发动机的声音——如果确实听到过的话——也没有了。现在,只有风声,波浪声连同他脑袋里的嗡嗡声。

    枪侠慢慢走回原来那边,心想刚才所见一定是自己开始有幻觉了,可是——

    他停住了。

    他朝西边瞥过一眼——那儿原本只是一望无际的灰色沙滩,堆卷的海浪,可是这会儿,眼前却出现了一扇厚厚的门。他还能看见挂锁,也像是金子做的,上面凸起着插销,似是一个粗短的金属舌头。罗兰把脑袋向北面移过去一英寸,那门就不见了。罗兰再把脑袋缩回,门又回来了。一连几次都这样。它不是出现在那儿。它本来就在那儿。

    他绕了一圈走过去对着这扇门,摇晃着身子。

    他可以从海边绕过去看,但他明白准是跟刚才同样的结果,而这一次他可能会倒下。

    我真想知道,如果我从门里穿过去的话,也像是穿过乌有之物一样吗?

    噢,所有这些事情都叫人摸不着头脑,但其实也简单:面对一扇立在绵延无尽的海滩上的门,你能做的就是二选一:打开它;由它去关着。

    枪侠隐隐约约有点幽默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不会像预想的那样死得快。如果他是个垂死的人,那还会有这种惧怕吗?

    他伸左手去抓门把手,那玩意儿摸上去既不像金属似的冰凉,也不是那种隐密花纹给人的灼热感,这感觉倒让他惊奇了。

    他转动门把手。拽一下,门朝着他开了。

    他什么都料到了,就没料到会是这样。

    看着眼前的景象,枪侠呆住了,发出了他成年以来第一声尖叫,然后砰地关上门。关门似乎没必要使出那么大劲儿。但这样关门倒着实有了一种效果,就是把栖息在岩石上向他观望的海鸟都吓跑了。

    5

    眼前的地面是从某个高度往下俯瞰的样子,自己似乎是难以置信地悬在空中——那高度看上去足有几英里。他看见云彩的阴影遮蔽了地表,然后就像梦境似的飘浮过去。他眼里的这副情景是鹰才能见到的——而且还必须飞得比鹰还高两倍。

    穿过这样一道门也许会一头栽下去,也许得一路尖叫几分钟,然后一头栽进地里。

    不,你看见的还多着哩。

    身后的门扇已经关闭,他心里转着念头怅然若失地站在沙滩上,受伤的手插在衣兜里。隐隐约约的红丝开始升到手臂上面了。感染很快就会直抵他的心脏,这毫无疑问。

    他脑子里有柯特的声音。

    听我说,小子们。为你们的生命,听好了,某一天可能这话会对你们非常重要。你们永远不可能看见所有你们在看的东西。他们把你们送到我这儿来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要告诉你们,你们看见的其实是你们看不见的——在你们害怕的时候、战斗的时候或是操女人的时候所看不见的东西。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一切他所见到的,不过在你们成为枪侠以后——你们这些人之中没有去西部的那些——你们在一瞥之间见到的会比人家一生所见的更多。而你们在这一瞬间没见到的东西,将会在事后重现,在你们记忆的眼睛里——如果你们能活到能够回忆的年纪,你们就有机会看到。因为,看见和看不见之间的区别也许就跟活着和死去一样。

    从这样的高度俯瞰大地(这似乎要比他那个时代将要终结之际黑衣人突然降临的景象还要扭曲而眩目,因为他透过这道门所见的,没有远景),差不多快要忘却的记忆依然在提示他,看见的那片土地既不是沙漠,也不是海洋,而是某个令人难以置信的间以水流的丰盈绿地,这让他联想到沼泽,但是——

    你简直什么也没有留意到,酷似柯特的声音厉声说。你还看见了更多!

    是的。

    他看到过白色。

    白色的边缘。

    好哇!罗兰!柯特在他的意识中喊道,罗兰似乎感到结痂的手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他冷不丁抽搐起来。

    他透过某扇窗子在看。

    枪侠费力地挺身,向前迈出,忽而感到一阵寒意,又觉出有一丝丝微微发热的能量在抵拒他的手掌。他再次打开门扇。

    6

    正如所料——令人生畏而难以置信的俯瞰中的大地景象——消失不见了。他现在面对着一些自己不认识的单词。他几乎认不出那些单词,像是一些扭曲变形的大写字母

    在这些单词上面,是一幅没有马拉的车辆图像,类似机动车的东西,在世界转换之前曾到处充斥着这样的机动车。枪侠突然想起杰克曾对他说起过什么事情——那是在驿站,枪侠对杰克施了催眠术之后。

    一个围着毛皮披肩的女人大笑着站在那辆不用马匹牵引的车子旁边,那车,可能就是在另一个奇怪的世界里把杰克碾死的一辆。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枪侠想。

    突然,眼前的景象

    它没变,只是移动了。枪侠脚下摇晃着,感到一阵晕眩,跟晕船差不多。字母和图像都往下降落,这会儿他看见有一条两侧都有座位的通道。有些座位还空着,不过大部分都坐着人,一个个身着奇装异服。他猜那也许就是套装吧,当然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衣服。绕在他们脖颈上的玩意儿也许是领带或是围巾,他以前也没见过。不过,有一点他可以拿得准,他们都没有武器——没有匕首也没有剑,更别说枪了。这是些什么样的羔羊啊,怎么对谁都毫无戒意?有人在阅读印有小字的报纸——那些文字被这儿那儿的画面分隔成一块块的——另外一些人则用枪侠不曾见过的笔在纸上写着什么。笔对枪侠来说倒无关紧要。可那是纸啊。在他生活的世界里,纸差不多要跟黄金等值。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纸张。居然有个人还从他膝上那本黄色拍纸簿上撕下一页,揉成一团,那纸只写了半页,另一面根本没写过。枪侠对如此怪异的恣意挥霍深感惊讶和恐惧。

    那些人后面是一堵拱曲的白墙,还有一排窗子。有几扇窗子上覆着遮阳板,但他还是能透过别的窗子瞧见外面的蓝天。

    现在,一个身穿制服的女人向门道走来,罗兰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服装,那是鲜红色的,而且有一部分是裤子。他可以打量到她两腿分叉的地方。他从来没见过一个并非没穿衣服的女人是这个样子的。

    她靠近门口了,罗兰以为她会走出来,于是踉跄着朝后退一步,幸好没摔倒。她打量他的眼光里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挂虑,这女人好像曾是个仆人,从未指使过别的什么人,除了她自己。枪侠感兴趣的不是这个,他在意的是她的表情,居然没有什么变化。这可不是你期望从一个女人脸上见到的——也不会期望从任何人脸上见到——面对这样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臀部横挎两把左轮手枪的男人,摇摇晃晃、疲惫透顶,渗透着鲜血的破布条包扎着右手,工装裤脏得好像那些用圆锯干活的人似的。

    “请问您”穿红衣的女人问道。她还问了一大串,但枪侠不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吃的,要不就是喝的东西,他暗忖。那红衣服——并不是棉织物。丝绸吗?有点儿像丝绸,可是——

    “杜松子酒。”一个声音回答,枪侠一下子明白了。突然他茅塞顿开:

    这不是一扇门。

    这是眼睛。

    如果不是精神错乱的话,他正目睹眼前的车厢在凌云翱翔。他透过某人的眼睛在看。

    谁?

    当然他是知道的。他正透过囚徒的眼睛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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