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而莱因哈特也停止了让他心中的自我谴责再继续宣泄出来,他紧闭着他端丽的嘴唇,但是希尔德仍然能够听见皇帝精神上的伤口在吱吱作声。
虽然自己是自愿进到室内来的,但是要安慰皇帝的伤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尤其像“充其量面多也只是死了二百万人而已”的这种论调,绝对是用不得的,这种论调正是鲁道夫.冯.高登巴姆式的力学理论。莱因哈特的人生,正是以否定这种思想为出发点。一旦将自己的罪责加以正当化,那么就会使自己从迈向自我神格化的陡坡上滚落下来,沦为鲁道夫第二。
莱因哈特是如此,已经成为过去的杨威利也是如此,希尔德既非全能也非万能,她没有把握应该要用什么药,来治疗皇帝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创伤。但是被酒精濡湿的手、袖子、桌巾都已经擦拭好了,现在的她得要继续下一个动作。她于是一面犹豫着一面开口说道:
“陛下,就算你曾经犯错,不过我认为您已经得到惩罚了。而且您在得到惩罚之后,确实在政治和社会方面做了相当大的改革。有犯错,但也得到惩罚,最后留下了成果。请您绝对不要因此而贬谪自己,因为民众确实因为您的改革而获救了。”
莱因哈特清楚地了解到希尔德所说的惩罚,其实是指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死。他的眼眸仍然显得阴郁,但酒精成分所形成的瘴气已经迅速地褪去了。他的眼眸里面,接着出现了伯爵小姐折好了手帕,鞠躬之后,正打算要退出房间的身影。年轻的皇帝着急地从椅子上稍微站起来,压根儿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么说。
“伯爵小姐。”
“是,陛下。”
“希望你不要走,在这里留下来。”
希尔德没有立刻回答。她情绪自己的听觉是不是有问题,这样的疑惑像潮水似地逐渐上涌到她的胸口,并且超越她心脏位置的时候,她知道了,她知道年轻的皇帝和他本身已经踏进了某个固定的角落。
“今天晚上没有办法自己一个独处,拜托你,不要留下朕一个人。”
“ ̄ ̄是的,陛下,遵照您的指示。”
希尔德此时无法判断自己这样的回答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她只知道这样的回答不是选择而是必然的结果。但是对莱因哈特来说,事情又不一样。希尔德知道自己只不过是飘荡在波浪间的一根麦杆,但是她下定决心,为了眼前的这个人,她要尽可能让自己在今天晚上成为一根好麦杆。
iv
八月三十日。
玛林道夫伯爵家的管家汉斯.修德瓦掩不住从昨晚开始即徘徊在他心中的不安、怀疑与困惑的情绪。他所一直引以为傲的“希尔德小姐”昨晚竟然彻夜未归。早上六点,有部地面车停在门前,那位有着暗色调金发、头发剪得短短的女孩,从车上一走下来的时候,汉斯立刻慌慌张张地迎了上去。
“希尔德小姐,您昨晚到底怎么了?”
“我回来了,汉斯,你起得真早啊!”忠实的管家,对于伯爵小姐的反应,不得不再一次感到怀疑与不安。从希尔德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开始,汉斯就一直照顾着她,无时不为她的聪明和活泼感到赞叹,甚至极为推崇。玛林道夫家的小姐和其他家“深闺中的千金小姐”是不一样的,她从不曾胡乱地购买丝绸衣裳,或者弹弹钢琴、唆使和钢琴老师谈个恋爱,或者整天就是收集一些宫廷内外的丑闻,然后牢牢地记在脑子里面,像是用图钉钉住了一般。
汉斯唯一觉得可惜的,就是希尔德不是男儿身。如果小姐是男儿身的话,那么今早恐怕早就当上国务尚书或者元帅了。
当今那些大贵族的子弟中,论聪明、论秉性紧张,甚至还没有人能及得上小姐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希尔德小姐”不仅当上了平凡男子绝不可能就任的大本营幕僚总监,而且“伯爵大人”也当上了国务尚书。玛林道夫家过去在贵族界、社交界当中,一直没没无闻,在高登巴姆王朝的时候,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朴实、平凡、徒有贵族之名的家族。但这样的一个家族,今日却成为支配宇宙权力体制的中枢。这一切都是因为希尔德小姐的功劳。但这么了不起的小姐,为何昨晚彻夜不归,而且还一副发愣的样子呢?这是汉斯的记忆里面,从未曾有过的事。
但汉斯的观察事实上并不全然正确。因为发愣的样子是希尔德故意装出来的。因为她不知怎地只觉得羞涩,无法正面迎向忠实管家的脸孔。她刻意地放轻脚步,走向二楼的卧室,淋浴一番之后,换好衣服,七点三十分便下楼走向餐厅。
此时佛朗兹.玛林道夫伯爵已经在餐桌旁就座了。如果自己此时刻意避开早餐的话,那么可能会使父亲更加担心,但是一旦入座,就一定得要面对父亲了。希尔德于是发挥自己最大的演技,向父亲打过招呼之后,便开始把早餐的食物,送自己那毫无食欲的胃里面。
忽然,父亲出声对着希尔德说:
“昨晚,是和陛下在一起是吗?希尔德?”
轻缓又温和的声音,在希尔德的脑子时引起不断的回响。希尔德看着汤匙从她的右手落下,汤盘里的汤溅到下巴的高度。
“玛林道夫伯爵除了诚实之外,没有任何的长处。今日的地位,还因为沾他?儿的光。”
希尔德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对父亲如此嘲讽的人,其实是错误的,因为玛林道夫伯爵的诚实,是有外表不华丽但内涵深厚的知性与洞察力作为底衬的。贵族社会的桎梏极为苛刻,但他并未对希尔德的才能加以限制,光就这一点,他人就应该可以看出伯爵真正价值的所在了。
“爸爸,我 ̄ ̄”
父亲看着女儿的面容,透露着些许的寂寥,但也浮现着慈祥、理解的神情。
“嗯,我明白,我想我大概明白。所以你不说没关系,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而已。”
“对不起,爸爸。”
这句话并是因为希尔德做了什么坏事,只是她面对她所敬爱的父亲,除了“对不起”之外,再也没有办法说其他的话了。她的表达能力,仿佛突然干涸了。
此时一阵脚步声在餐厅外响起,打破了父女之间的沉默。汉斯摇晃着他巨大的身躯,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伯爵大人!老爷!门口有客人 ̄ ̄”
汉斯喘着气,胸腔急遽地起伏着,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向主人报告客人的身分。
“我打开门一看,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竟然就站在门外,他说无论如何希望能和伯爵大人与小姐见面 ̄ ̄”
伯爵将视线转移到女儿的身上。这位被人称为智谋可抵整个舰队的武力而且貌美的幕僚总监,紧紧抓住餐巾的一角,眼睛睦盯着汤盘,身体一动也不动。
“希尔德 ̄ ̄”
“——爸爸,我站不起来。”
“可是皇上可能有什么话想和你说哪。”
“对不起,拜托你,爸爸。”
希尔德此时所说的话,完全没有一点智慧和气魄。
伯爵一面在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似地,一面从桌旁站了起来,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此时正定定地站在大厅里,胸前抱着一把偌大的花束,那些是红色、白色和淡红色的大朵蔷薇,或许是这个夏天里,最后的蔷薇了。他认出迎面走来的人是伯爵家当家主人的时候,白晰秀丽的脸庞上,仿佛正映照映着淡红色的蔷薇。
“陛下 ̄ ̄”
“啊、啊、玛林道夫伯爵。”
“承蒙陛下特地前来,臣甚感惶恐,敢问陛下您大驾光临,有何指示?”
“不,过意不去的人是我,清晨一大早就前来叨扰,真是抱歉!”
这种表达方式能够被容许,便可充分看出这位有着夺目的金发、历史上最伟大的霸主,是多么地紧张和激动。他用他那仿佛弥漫着烟雾的苍冰色眼眸看着伯爵,然后把花束硬塞给他。
“我想把这花送给伯爵小姐 ̄ ̄”
“陛下您如此关怀,臣真是不胜惶恐。”
蔷薇花浓郁的强烈香气,在伯爵接过花束之后,笼罩住伯爵的上半身,伯爵忽然觉得有些要窒息了。
“我曾经问过米达麦亚元帅,他向他的夫人求婚的时候,就是带着美丽的花束去的。?“哦,原来是这样子。”
在这样模糊不清的回答当中,玛林道夫伯爵已经完全洞察到年轻皇帝来访的目的了。不过,伯爵心里面想,不至于会向米达麦亚元帅请求请教如何作为一个求婚者吧。
“所以,朕也想要这么做,不,应该是说不能不这么做,总局,朕还是让人选好花带过来了。伯爵小姐喜欢花吗?”
“我想应该不讨厌。”
莱因哈特点点头,看来他内心已经设定了一个终点,但此时仿佛正在通往终点的途中徘徊着,不久终于决定要说出来了。
“玛林道夫伯爵,朕想要迎娶您家的小姐做朕的皇妃,不知是否可以得到您对我们结婚的认可?”
玛林道夫充分体会到皇帝、或者说这名不谙世故的金发年轻人内心的诚挚。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当然不会是轻蔑的对象,但是就因为一个“曾有过什么”的夜晚之后,天一亮就跑来要求结婚,这无论如何都让人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玛林道夫伯爵一面在心里面暗暗地想着,一面仿佛得到旁证似地,有了另外的相当。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这名“天才少年”在军事和政治两个范畴内,以极短的时间,便开拓出无与伦比的基业,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就非常不懂世故了。
才能严重偏颇的“天才少年”还是激动地说道?“如果,我对伯爵小姐做了那、那样的的事,却没有负起责任的话,那么朕就和高登巴姆王朝那些个淫荡的皇帝没什么两样了。朕、朕,不想和那种家伙同流合污。”
做臣下的人或许不应该有这种反应也说不定,不过伯爵却还是忍不住要同时叹气和苦笑。每个人感觉必须要感觉必须要负责的方式,各有各的不同,但是莱因哈特的感觉方式,很明显是洁癖的观念远高于一切。
“陛下,您不必要觉得有任何的责任。我的女儿应该是基于她本身的意志,才与陛下您在一起。我这个女儿决不会以一个夜晚作为武器,来束缚住陛下您的一生。”
“不过 ̄ ̄”
“今天请到此为止,恭请陛下就此回去吧。一则因情绪尚未经过整理,且惟恐对陛下有失礼之言行举止。如今无论如何,已承蒙皇上赐予过高的地位,待平息稳定之后,一定会让她前往大本营谒见陛下。”
“—— ̄ ̄”
“臣下惶恐之至,但恳请陛下将此事交付臣下,请陛下先行移驾回朝吧。”
这一段对话,并不是天才皇帝与庸才臣下之间的对话,而是未成熟的年轻人与圆熟的成人之间的交谈。
“朕明白了,就拜托贤聊--不,伯爵您了。今天一大早就来叨扰,而且提出令您无法立刻回答的要求,真是对不起。那么朕就改天再拜访吧。失礼之处,请您多多见谅。”
莱因哈特说毕,打算回头的他,却又立刻停了下来,犹豫地对着伯爵的当家主人说了一句话?“请代为向伯爵小姐问好 ̄ ̄”
这是一句一点都不机伶的话,难道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话吗?玛林道夫伯爵揣测着年轻主君的心情想着。但伯爵的视线里面,所看到的却是莱因哈特转过身去,亲卫队长奇斯里准将将门打开,让主君走出门外之后,自己旋即跟随主君身后走?出去。
玛林道夫伯爵将偌大的花束交给汉斯之后,便走回餐厅,浑身仍然为蔷薇的香气所环绕着。面对希尔德又想要发问又想要全部委由父亲来处理的眼神,作父亲的人于是直率地回答说:
“大概和你所想的一样吧,希尔德。陛下说他想要迎娶你作为他的皇妃。”
作女儿的大吃一惊,虽然只发出小小的惊呼声,但父亲还是听见了。
“我 ̄ ̄,这种事情,真是太谎谬了。和陛下结婚,这是不可能的呀!”
“尽管这么说,希尔德,到最后,还是会有个什么人,坐上皇妃的位置呀。”
玛林道夫嘴里面这么说,但是他一点都没有想要煽动女儿的女性野心,毋宁说,他的想法是相反的。对于身为主君的莱因哈特,他是绝对推崇尊敬的,但是如果要作为女儿的丈夫,他的评价则又完全不同。
“西历十七世纪的时候,据说有一位叫做北方流星的小国国王。十五岁的时候即位,经常击破邻国的大军,是一位闻名的军事天才。不过一直到他三十岁过世的时候,不管是异性也好,是同性也好,终身与性无缘。”
“—— ̄ ̄”
“一个人如果具有所谓的异常才能,通常表示他可能是其他某些方面亦具有相对的缺陷。如今我见到莱因哈特陛下,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呢,如果只把他看作是一个君主的话,只要他不是完全和常人相异也就可以了。”
希尔德张开端整的嘴唇,有些唐突地说道:
“皇上燕不是爱我,这一点我还可以了解。皇上之所以会到家里求婚,完全是因为他的义务感与责任感呀!爸爸。”
“或许是因为这样也说不定。不过,你自己怎样想呢?希尔德。”
“我 ̄ ̄?”
伯爵此时可以确认。女儿一贯的聪明,像是锐利的刀锋上,突然出现了缺口。
“这么说好了,你爱上爱皇上呢?包括他那些孩子气的义务感以及责任感。”
作女儿的心里想,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了。而作父亲的人心里面想的是,终于问出口了。事实上这是一种如果能够不问就最好还是不要去问的那种问题,而且一旦问出来的话,势必会成为日后永远后悔的根源。但是位于大帝国中枢地位的两名男女,结果竟然因为那名因妻子惨死,而企图要谋杀皇帝的男子的愤怒和悲伤,而被迫要作出决定性的选择。
希尔德左右摇晃着她那头暗色调的金黄头发,尝试着要从那一片迷蒙的云雾中走出来,但是并没有成功。
“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尊敬他,至于是不是爱他,有没有男与女之间的情爱,我没有自信。”
玛林道夫伯爵深深地吧了一口气。
“哎呀、哎呀,看起来这不只限于莱因哈特陛下哪。我这个足以自豪的女儿,有时候最好也能够重视自己的感觉胜于自己的更改思考。当然不是常常,不过有时候最好能够这样啊!?用点时间了好地想一想吧!玛林道夫伯爵对着从昨晚以来,就一直持续混乱着的女儿,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步出了餐厅向书房走去。书房的一角有把安乐椅,伯爵坐了下来,让自己的身子好好地窝在椅子里面之后,把自己的视线投向没有点火的暖炉。
“不过,这两个人,昨晚过的还顺利吧 ̄ ̄”
嘴里面喃喃地念着,玛林道夫伯爵不觉得苦笑出来。他不记得他这半辈子里面,曾经有过像这样既具有严肃性又具有滑稽性,两种不同性质并存的问题。
如果只限在政治和军事范畴的话,那么整个宇宙里面,大概也找不出任何一对男女,像他们两人一样,拥有如此卓绝的才干吧。但是,远比他俩不如的平凡男女,在私生活方面,一定比他们还要成熟得多。
事实上,玛林道夫伯爵所指责的,只是莱因哈特之于他的女儿,可能会有什么样的缺陷,但是就与性欲无缘的这一点来说,希尔德也是同样的,她对于研究政治、分析军事这方面的兴趣,远比谈恋爱的兴趣还要高得多。社会上即有所谓性欲过剩的人,那么也一定有人是在相反的那一端的。处在相同一极的莱因哈特与希尔德,虽不见得能够相聚甚欢,但至少也能够平淡结合吧!尽管还有许多其他外在的因素影响。
过去这三年当中,玛林道夫伯爵家的命运,一直在激烈的旋涡当中打转,如今之所以能够超越这个旋涡,全是因为希尔德的才智。这是一个事实,同时也是伯爵亲身的体认。
希尔德,你的成就超越了我这个身为父亲的,只是,我知道这说了也没用,不过如果你能够和一个更为平凡、看得近一些、野心较小的男子谈恋爱的话,那么我这一生或许可以过得更适合身份、更简单一些吧 ̄ ̄
玛林道夫伯爵本身担任国务尚书,眼看着上班的时间已经接近了,他于是回到自己的卧室,在随从的服侍之下,一面整理自己的服装,一面想着,自己留在国务尚书这位位子上的时间,大概不长了吧。
v
从玛林道夫伯爵的宅邸回到大本营之后,莱因哈特进到办公室,但是却无法立即静下心来处理政务。
莱因哈特觉得可耻。因为自己身为全人类的皇帝、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竟然也暴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希尔德固然有着无与伦比的聪明头脑与强韧的精神?但是再怎么说,她的年纪比莱因哈特轻,而且又是一名女子。这倒不是说莱因哈特歧视女性,而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世上全部的女性当中,除了一个人之外,自己竟然也还依赖着其他的女性。
正如玛林道夫伯爵所洞察到的,同时也是渥佛根.米达麦亚元帅所担心的,莱因哈特确实是有些缺陷的地方。
“莱因哈特皇帝本身虽然俊美,而且掌握权力,但在自我约束方面却极为严格、禁欲。”
后世的这种评语,不容否定的,应该是对莱因哈特的一种误解或是过度推崇的结果。因为莱因哈特基本上不算是什么禁欲的人,而是其本身对于生理方面的欲望,虽不是完全没有但却极为淡薄。尽管他有着无与伦比的俊美面容与绝大的权力,但是直到今日为止,却未曾有过任何男女之间的性关系,这或许是常人或者说一般的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吧。
对于一般好色的人、或者相信“英雄本好色”这句俗语的人来说,莱因哈特可能单纯只是个异常的人。因为人们或许可以了解比自己还要有更强烈欲望的人,但是要去了解那些欲望比自己还有薄弱的人可说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不过,尽管他本身清心寡欲,他却也一直约束着自己不要求滥用权力,特别是在私生活方面,这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
自从他继承了罗严克拉姆伯爵之后,就开始有众多的女性想要接近他。而在长中帝国军最高司令官,接着又当上帝国宰相,俨然已成为实质上的独裁者之后,残存下来的贵族们,更是争先恐后地把他们的妹妹或女儿送到莱因哈特的身边。也有人因为家里没有女儿,便将其他人家里貌美的少女,收为养女,然后献给莱因哈特。尽管身边群花环绕,但莱因哈特却始终未曾有过采摘的意念。甚至也有人把自己的妻子给献上来,但那种卑鄙恶劣的行径,只徒招致莱因哈特的愤怒与轻蔑而已。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莱因哈特一直未曾将自己从失去他最亲密的朋友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冲击与后悔中完全解放出来。或许是由于吉尔菲艾斯的死,在莱因哈特的心理上造成了阴影,使得他对于自己本身的性欲产生了罪恶感,而将自己的性欲完全抑制住也说不定。
吉尔菲艾斯甚至还没有结婚就过世了。为了拯救莱因哈特的生命,竟然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当时的他不过二十一岁。
——而我牺牲了吉尔菲艾斯,独自一个人活了下来,这一次竟然还想要结婚。别人能够原谅我吗?就算活着的人会原谅我,但是死去的人难道会原谅我吗?
莱因哈特感觉到自己似乎正想犯下一种近乎难以言喻的罪恶,这样的感觉深深地攫住莱因哈特。不过,如果没有对玛林道夫伯爵小姐负起昨晚的责任,那么莱因哈特就与过去那些他所憎恶、轻蔑、反抗的对象,也就是高登巴姆王朝那些淫荡的皇帝,变成同一类的人了。玛林道夫伯爵听到他这种想法的时候,不觉改变了莱因哈特原有的评价,但是年轻俊美的皇帝却没有察觉到。他这种精神作用,或者只能够称之为迂腐不切实际吧!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所意识到的,只是要表现出他身为一个公众人物的诚意而已。
莱因哈特撩起他前额那近乎华丽的金发,晚夏的微风吹抚着他的额头。沉浸在忧愁里面的眼眸,像是水晶杯中呈现液体化的月光,透露出淡淡的光芒,美得毫无争议,但却蕴含着不安定的纤弱。
至今为止,莱因哈特从未以这种形式,深深地体认到自己的不成熟。不管在政治或者军事方面,他一直都表现得极为贤明,度量宽宏,而且总是能够将自己主观与客观之间的差距,修正到完美的地步,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事情,他所表现出事的却完全相反。
莱因哈特的心,只有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才能够显得昂扬。这个事实,只有少数几个人,比莱因哈特本人还要更清楚地了解到。莱因哈特必须要有敌人,而且,那个敌人愈是强大,莱因哈特情感的灼热与理性的冷彻,愈能够同时达到极限,而能够从内在发出光辉,更能够增添莱因哈特俊美面貌的华丽。但是,现在的他,却没有强大的敌人 ̄ ̄。
大约十点过后,宪兵总监克斯拉一级上将,带着严肃且惋惜的表情,前来向皇帝报告。那名出身于威斯塔朗特、企图要弑杀皇帝的男子,昨晚在牢里自杀身亡了。
“是你们强迫他的吗?”
由于克斯拉所带来的二度冲击,莱因哈特的声音颤抖。克斯拉明快地否定了皇帝的怀疑,因为事实上,弑杀未遂犯的自杀,克斯拉连用一根手指头去胁迫都没有,只不过,他也没有努力地去防止。克斯拉明白,纵使皇帝暂时释放了犯人,犯人除了自杀之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而莱因哈特在默默无言当中,也同样察觉到整个的情势,他无法对克斯拉加以斥责,因为真正的罪过,在于缺乏决断的莱因哈特本身。莱因哈特命克斯拉秘密地但却要郑重地埋葬犯人之后,即命克斯拉退出。莱因哈特无法对那名企图要杀死他的男子,怀有任何憎恶之心,因为在莱因哈特的权力之前,那名男子是一名弱者。
像这个时候,如果玛林道夫伯爵小姐在的话,那么多少可以跟我一起商量吧,莱因哈特心里这么想道,不过就像她的父亲玛林道夫伯爵所言明的,暂时,自己大概不能期望希尔德出勤了。不过莱因哈特就算见到希尔德,究竟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才好呢?莱因哈特自己都无法判断。当玛林道夫伯爵谢绝自己与他的女儿见面的时候,在自己的某个无意识的角落,竟然出现了有点像是放下心来的心情。
“莱因哈特皇帝之所以重视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是因为不管于公于私方面,她都能够成为贤明的商谈对象,而且可以作出有用的进言,并水是因为性爱方面的满足。皇帝并不受性别歧视这种愚蠢偏见的约束,他不曾因为她是一名女性,而轻视她的才能。”
后世的历史学家有人如此地描述,这似乎过度称颂莱因哈特所成就的功绩与表现出来的才能,但是却无视于他个人私生活上的不成熟。
“把伟人或英雄的传记教给小孩子们,是最为愚劣的事情,因为这就好像要善良的人们,去学习异常的人,这两者其实是不同的。”
这是莱因哈特的敌手杨威利生前对尤里安.敏兹所说的话,莱因哈特当然不知道这些。不过如果他知道的话,或许会一反他平常的作风,以稍微面带苦涩的表情,点头同意也说不定。倒不是因为这样会带给谁麻烦,而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与大多数的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无论如何,莱因哈特的私生活方面,在这一年确实经历了极大的变动。而君主的私生活,会带给国家与历史某些正面或者负面的影响,这就是所谓的专制政治。不过,在这之前,莱因哈特和他的帝国却面临了深刻而且巨大的危险。“多灾多难的新帝国第二年”到此为止,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前方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