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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0部,大结局_第十二章 君心不可测,杨修冤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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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中之变

    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正月,南阳叛乱终于被平定,曹操还在庆幸没闹出大乱子,不料汉中局势却全面恶化,征西将军夏侯渊阵亡了。

    曹刘两家的汉中攻防战已断断续续打了两年。曹军虽多次小胜,却始终摆脱不了被动局面。刘备的进攻一轮接一轮,马超、吴兰等将攻略武都受挫后,刘备亲率大军至阳平督战。曹军也调动部署,夏侯渊、徐晃屯于阳平关与刘备对垒,张郃一部屯于广石(今四川广元市内),为犄角之势。初始之时刘备企图截断曹军两部联系,凭借兵力优势分而击破,遣陈式等十余部去切断马鸣阁道,不想被徐晃击败,死伤甚重。惨败后刘备痛定思痛,一面筹措战略,一面致书成都再催兵马。屡战不胜连留守成都的诸葛亮都有些犹豫,幸而蜀中从事杨洪进言:“汉中乃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此家门之祸也!方今之事,男子当战,女子当运,发兵何疑?”诸葛亮觉得有理,便表奏杨洪接替身在前线的法正担任蜀郡太守,几乎征调川蜀所有人马,又自民间招募新兵,齐向汉中集结。

    这次刘备转换战略,步步为营,自阳平南渡沔水循山而进,大军驻扎在南郑以东的门户重镇定军山(今陕西省勉县以南),夏侯渊、张郃等也移兵于此。法正向刘备献计,趁夜鼓噪急攻曹营,同时派兵绕到南面烧毁曹营的防御工事,从两方面向曹军发起攻击。夏侯渊也马上部署,由张郃负责抵御东面,自己则率部到南面救援。怎料南面只烧了鹿角,已不见蜀军踪影;东面却遭刘备主力猛烈进攻。夏侯渊不敢怠慢,立刻分兵一半救援张郃,自己则指挥剩余士卒修复工事,岂料此举正中算计!

    法正所献乃是声东击西之策,东面兵马虽多却是佯攻,营南山上早埋伏一支精锐,由大将黄忠统领。黄忠遥遥望见夏侯渊中计分兵,立刻居高临下发兵突袭;夏侯渊尚在修补鹿角,忽闻金鼓震天,杀声动谷,黄忠已杀气腾腾冲到眼前——可怜这员曹营名将,遭遇突袭,竟死于乱军阵中。

    夏侯渊是镇守汉中的主将,他一死曹军局势迅速恶化,黄忠攻出一个缺口,趁虚而入杀进曹军连营。益州刺史赵昂拼命抵御难以遏制,死于蜀兵刀下;夏侯渊之子、年仅十三岁的夏侯荣也战死军中。张郃眼见兵败如山倒,只得率领残兵败将突围,撤回阳平关——此战曹军损失惨重,不但主将阵亡,折兵上万,汉中的防御优势也丧失了。

    消息传至长安,曹操初时是震惊,继而恐惧,最终又化为悲伤。惊的是前不久还收到徐晃捷报,情势转变何以如此快?惧的是夏侯渊一死,前线军心不稳,汉中战局将更加不利。悲的是夏侯渊随他出生入死三十余年,又是亲族故友,年少时曹操惹出人命也是夏侯渊顶罪,如今却殒命沙场,连小儿子也一并丧命,尸首都没抢回来……

    曹操忆起昔年曾告诫夏侯渊:“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显然夏侯渊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致有此败。局势逢此大变,无论如何曹操总要先稳住军心,于是强抑悲痛发布《军策令》:

    夏侯渊今月贼烧却鹿角。鹿角去本营十五里,渊将四百兵行鹿角,因使士补之。贼山上望见,从谷中卒出,渊使兵与斗,贼遂绕出其后,兵退而渊未至,甚可伤。渊本非能用兵也,军中呼为“白地将军”;为督帅尚不当亲战,况补鹿角乎?

    平心而论夏侯渊之死不仅是亲自作战造成的,更因战略失算。但曹操为安定军心,故意将此归为意外,避免大家对蜀军产生畏惧;获悉突袭是出于法正之谋后,他更是朗言:“孤故知玄德无此谋略,必为人所教也!”在将士面前把刘备贬得很低。不过话由心生,曹操不自觉间把对刘备的称呼由“大耳贼”改成了“玄德”,恐怕他内心深处已开始忌惮这个昔日叛徒了。更值得反思的是,曹操七月出兵,耗到正月还停在长安,固然这半年间南阳有场叛乱,但他犹豫不决,以及侥幸心态更影响了行军进程——可以说,正是他援军迟缓才导致战局恶化、夏侯渊阵亡,曹操本人该对战败负最大责任。

    曹操深知己过,又被刘备激出了怒火,决意不再耽搁了,将夫人女眷留于长安,亲领大军立刻西进,出褒斜谷道向西南进军,至建安二十四年三月,大军终于达到阳平关。不过此时想亡羊补牢已迟,虽然在军司马郭淮倡议下众将公推张郃为临时统帅,但残兵败将已无力遏制刘备推进,阳平、南郑以南尽被蜀军控制。

    蜀中地势天下罕有,群山叠嶂无边无际,羊肠小道曲折蜿蜒,奇石古木、悬崖陡壁如异兽鬼怪般纵横交错。阳平关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如今的敌人在南,蜀道虽险却为两军共有。曹操由众将搀扶着登上南山一望——清晨碧蓝的天幕下,定军山、米仓山、天荡山、鸡公山……崇山峻岭连绵不绝,似无边无沿的屏障,可每座山头都插着鲜明的蜀军旗号,迎风飘摆密密麻麻;半山腰鹿角拒马、滚木礌石防卫森严;山谷间咽喉要道不是被巨木截断,就是有蜀兵把守。南郑、沔阳等城虽还在曹军掌握,但敌人随时可能逼至城边。

    曹操本就头风复发,一见此景更头晕目眩,叫苦不迭,深悔当初“得陇不望蜀”,终于养虎成患了。

    “大王,快看!”护卫在旁的许褚抬手一指。

    曹操顺着他手向西南望去,蜿蜒山路间隐约有一小队骑兵。不过望山跑死马,过了好一阵子这支队伍才从曲折山坳间转出,约莫三四百骑,都持大枪长矛;统兵之将身材魁伟,看模样三十出头,面如淡金微有短髯,头戴虎头盔,身披连环甲,外罩黑战袍,坐骑乌骓马,身边亲兵扛一杆大旗,上书“副军中郎将刘”。

    “这小将是谁?”曹操问身边众人。

    杜袭两次受任担任督军,识得刘备部将不少:“此乃刘备螟蛉之子刘封。”

    “原来是他。”曹操面露不屑——这刘封本姓窦,乃孝和帝一朝外戚、罗侯窦瓌之后;遭逢乱世年少无依,投奔其舅长沙刘氏。其时刘备正在刘表帐下,常年辗转屡丧妻儿,还不曾养下刘禅,年过四旬只恐无后,见刘封相貌英俊还有几分武略,认为义子收在身边;后来随军听用,征战蜀地颇有功勋,充任副军中郎将。

    杨修进言:“刘备死守营寨多日,今此子轻兵前来,必有奸谋。我军不宜妄动。”

    “这还用你提醒?”曹操冷冷一笑,“大耳贼行此拙计足见本领不高。”

    曹操抱定静观其变的心思,哪知刘封率领骑兵迎面而来,竟奔至山前一箭之地才勒马,放开喉咙朝上叫嚷:“老贼曹操可在?你家少将军至此,还不下来归降?”

    虽说两军交战,但总该有点儿礼节,何况有身份辈分之别。刘封带着四百人就敢叫曹操投降,大言不惭目无尊长。许褚、典满等将都咬牙切齿,曹操却揉着额头强笑道:“寡人堂堂一国之君,不与狂儿计较。”听之任之,也不叫亲兵答话。

    刘封早得斥候禀报,认定曹操就在山上,不闻答复越发卖狂,又朝上嚷道:“曹操老贼听真,想尔乃赘阉遗丑满门奸佞。尔祖曹腾,串通梁冀祸乱朝廷,荼毒质帝罪恶滔天;尔父曹嵩,谄媚张让构陷忠良,花钱买官厚颜无耻。尔自出仕以来,攀附王甫,谄侍何进,依附张邈,托庇袁绍,朝秦暮楚两面三刀。欺辱天子残害士人,加重赋于黎庶,行暴政于州郡,自称什么狗屁魏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来看……”刘封掌中大戟一摆,指向身后重山,“我刘氏父子今置甲兵百万,连山遍野,誓要取尔狗头!”

    蜀军至多不过四五万,刘封竟自称甲兵百万,口气大得没边了;而且刘备早年反复无常跟过的主子甚多,他却倒打一耙,把朝秦暮楚的考语先给曹操扣上了。曹营众将都气得摩拳擦掌,纷纷请战;曹操也快压不住火,却喝止众将,兀自忍耐。

    刘封不闻山上动静,转而大笑:“哈哈哈……想必曹贼吓破胆了吧?必是如此,想当年丧师汴水,兵败濮阳,讨宛城败于张绣之手,战官渡险被袁绍殄灭,五攻昌霸而不下,四越巢湖而不能,在赤壁被我父亲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什么魏王?不过徒负虚名!枉你苟活六十余载,连小将军我都斗不过。来来来!你下山来给我施上一礼,小将军有好生之德,念你一把年纪饶你不死,让你抱着脑袋滚回邺城也就罢了!”此言一出四百骑士无不大笑,那狂妄的嘲笑声萦绕山谷回音不绝。

    这番话可戳了曹操肺管子,拳头攥得“咯咯”直响,愈觉脑仁生疼;杜袭、杨修欲搀他下山回寨,却被他推开:“寡人无碍,倒要看看这厮还有什么花招。”

    “老贼本就不善征战,你们知道他最擅长什么吗?”刘封花样翻新,又扯着嗓子问他带来的骑士。

    这群兵自然起哄架秧子:“我等不知,请将军指教。”

    “我告诉你们,曹操这厮最善抢人老婆!”刘封嗓音本就清亮,说到此处更提高了声调,“我听父亲说过,他原本有个结发之妻,却嫌人家容貌不美,在外拈花惹草。何进的儿媳被他抢去做妾,还带着何家的一个孩子。你们以为他到下邳讨吕布为了什么?为的是秦宜禄的老婆杜氏娇娘。征宛城时他霸占张济遗孀,被张绣捉奸在床,一枪戳了他屁股!上梁不正下梁歪,他那狗太子曹丕也是抢袁绍的儿媳。曹丕之母卞氏乃妓户出身,天生的淫贱妇。一个宦竖遗丑,一个妓户娼妇,这才叫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哈哈哈……般配啊般配……”众骑士一阵哄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曹操实在听不下去了,不顾身份朝下大骂,“混账小子!定要把你千刀万剐!”许褚等也跟着叫骂起来。杜袭、杨修唯恐他们冲动,可事已至此哪弹压得住?

    刘封越发张狂,挥舞着大戟,在山前耀武扬威纵马驰骋,从左跑到右,又从右驰到左,竟视曹军如无物。四百骑士齐声呐喊:“老贼千里驰援,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这不故意逗火么?

    “混账!”曹操这会儿也顾不上刘封有无阴谋了,回头嚷道,“谁替寡人诛杀这厮?”

    半山腰有一将高声应道:“末将愿往!”乃是平难将军殷署。

    “末将也愿去!”中军小将朱盖也叫嚣讨战。

    “速去速回。”杨修、杜袭欲谏,却被曹操抬手止住,“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若容这厮如此辱骂,我军岂有士气可言?定要取狂徒首级!”

    殷署、朱盖各点千名小校,一阵呐喊冲下山岗,直奔刘封而去。哪知刘封骂得挺凶,一见曹军拨马便跑,四百骑士更不怠慢,瞅都不瞅曹军一眼,跟着他们将军就往回逃。殷朱二将气愤而来,岂能叫他跑了,口中狂骂不已,在后紧紧追随,绕过一道山梁直追下去。曹操一时恼怒失了理智,这会儿见刘封诱二将入山,情知不妙,赶紧传令鸣金。可距离渐远,二将又立功心切,竟没听见军令。

    朱盖一马当先,已绕过三道山梁,眼见就要赶上刘封。却见刘封绰弓搭箭,犀牛望月,照定他面门就要放箭;朱盖见机甚快,立刻伏于马背,停了片刻却不觉箭支飞过,抬头再看——刘封根本没放箭,早把弓收起,催着众骑士又跑远了。

    “可恨!狗贼休走!”朱盖紧追不舍,见刘封纵马上了一座小山包,也带兵追上去。哪知蹿上土山再瞧,刘封却已不见踪影,连四百敌兵也无影无踪,对面只有一片密林,苍松翠柏荆棘丛生,左右崇山高耸入云,呈环抱之势。

    “不好!”朱盖才知不妙,回头再看,不知何时自左右山梁冲下数千蜀兵,将归路截断,殷署已跟他们干上了。

    朱盖顿觉惶恐,欲与殷署并势突出,怎料还未及下山,又闻金鼓大作;朱盖抬头仰望——左边山上竖起一面旗帜,乃刘备宿将魏延;右面山上也竖一面将旗,乃蜀郡旧将费观。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各处山头都有旌旗摇摆,虽然兵都不多,但四面包围甚是可怖,也搞不清哪儿的敌人擂鼓,只觉鼓声被山谷扩大了无数倍,如天降霹雷!

    曹兵方寸大乱,正不知如何是好,箭雨也下来了。蜀军占据地势之利,四面八方乱箭齐下,朱盖这群人成了活靶子!三射两射,曹兵大溃,纷纷逃下山包;又闻喊杀声响,隐于密林内的刘封所部冲杀而出。眨眼间朱盖麾下一千士卒折损大半。殷署已知里面遭了暗算,想突出谷口,却觉敌人越聚越多,早把路封得严严实实,只得率兵冲上东面山麓,欲从半山腰绕出山谷。哪知突上去没多远,就闻轰隆巨响——满山坡的礌石并排滚了下来!

    殷署大惊失色,忙寻了棵挺拔古树隐身于后;有经验的兵也各觅掩护之物,或是大树或是山石;但大多数人还是茫然无措转身乱跑。人哪有滚石跑得快?石阵滚过血肉横飞,一片惨号之声!殷署这一千兵也折了大半,剩下的眼巴巴望着同伴碾成肉酱,腿都吓软了。谷口的蜀兵又簇拥而来。上有埋伏,下有堵截,殷署唯恐滚石再来,只得带领残兵冲入敌阵硬拼;这时朱盖也跌跌撞撞赶来——他已身中十余箭,所幸铠甲厚实性命无碍,身边却只剩三百人了。

    二将勇则勇矣,无奈寡不敌众,堪堪命悬一线。危急时刻蜀兵阵势渐乱,又见隐约出现两面曹营旗帜——原来曹真、曹休见二将被敌诱去,唯恐有失,各提一千兵赶来接应。蜀兵虽众,却是从各寨赶来的,凑在一处互不统领,前后受敌阵势稍乱。殷朱二将趁此良机奋力厮杀,终于冲出条血路与援军会合。

    曹真、曹休深知险地不可久留,救了人赶忙折返。饶是如此仍有些迟,喊杀一阵接一阵,刘备麾下荆州部傅肜、张南、冯习、邓方,益州部陈式、阎芝、詹晏、陈凤等将各率人马自周匝小路纷至沓来,多则上千少则数百。左右山梁也布满弓箭手,曹军所过之处箭雨纷飞。四将也不管射来多少流矢,有多少蜀兵断路,低着头纵马直突,亲兵拨打雕翎紧紧护卫,这支曹军闯过一关又一关,总算狼狼狈狈逃出了重山——总共四千士卒,有命回来的连一半都不到。

    曹操在高山上看得分明,他初次亲自领教到刘备发威,这个常败将军如今竟会有这么多兵马、这么多战将!他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又仔细观察蜀军兵势,这次瞧出点儿门道——刘备这招叫反客为主,步步为营,把所有路径山川占据住,虽然各处守兵都不多,但合起来是防御整体。倘若曹军深入,各山头的兵化零为整,自四面八方围堵夹击。若曹军单攻一山,各寨可齐来救援,曹军拿下山头得不偿失,何况山势陡峭岂是容易攻下的?围山打援更别想,谷道狭窄几无布兵之地,蜀军又控制路径神出鬼没,仗打到这一步实是死局!

    正思忖间,又闻山下呐喊声——刘封又来了,还是那四百骑兵,还是不远不近的距离,还是恶言激将。

    曹操气得咬牙跺脚、头晕眼花,却拿这小子没办法,不住咒骂:“刘备这织席贩履之徒,竟令此假子一再辱我。我黄须儿若在,必将小贼擒于马下!”他气恼间想起了曹彰,扭头吩咐秘书郎孙资,“速速传书邺城,调子文前来助战。”

    孙资一愣——这是打仗,不是比儿子;太子留守邺城,却把个有兵权的王子调到都外,稳妥吗?

    “听见没有?现在就去写军令!”曹操急了。

    “是是是。”孙资不敢违拗,只好领命而去。

    刘封在山下兀自哄笑不止,所骂之言也越发尖酸刻薄不堪入耳,曹军上过一当,唯恐再中埋伏,不

    敢轻举妄动。曹操实是无可奈何,在此观看只能徒增病痛,只得长叹一声下山归营,勒令各部人马不得出战,任凭刘封骂遍曹家十八代祖宗也不理了。

    梦中杀人

    火红的烈日正当头,虽有树荫遮蔽,还是无法阻挡炎热;对曹操而言,不但身外炎热,心中更似火烧——转眼间他兵临汉中近两个月,别说击退刘备,连破敌之策都没有,大军羁绊于此,士气日益消磨。更可怕的是,蜀地闷热的夏季已到来,刚出伏就燥热难耐,以后日子怎么熬?

    刘封不在山前叫阵了,如今又轮到曹军叫嚣挑战。不过刘备既行激将之法,又岂能被曹军所激?任凭曹兵喊破喉咙,他就是不出来。这场仗拖入了无聊的僵持,曹操占据城关之固,刘备据有山川之险,蜀军讨战曹军不出,曹军叫阵蜀军不应,谁都不上敌人的当,两边就耗着,但相较而言曹军已落下风。刘备的老巢近在成都,大可摆着这局面长期不动;曹军却远道而来,弹丸之地根本无法支应粮草,一切皆靠关中供给,不能久拖啊。

    曹操丝毫办法没有,而且被炎热和疾病折磨得烦躁不已,他甚至有些后悔这次出征——此时距邺城择陵已过去整整一年,这一年他都干了些什么?行军路上犹豫彷徨,救援汉中姗姗来迟,到这里又束手无策。战场真是曹操最后的归宿吗?他老了,天下形势也变了,他注定不能似昔日那般纵横驰骋了。

    不过人到了最后时刻总要挣扎挣扎,曹操也不甘心放弃,哪怕有一丝渺茫希望也想抓住。他甚至亲自统军至南山骂阵,而且转挑午后观望敌营,想趁蜀军疲惫之际寻出破绽。但这完全是徒劳,刘备没给他任何可乘之机,每每都是曹军自己疲惫而退。

    今日也一样,曹兵顶着太阳骂了半个时辰,蜀军岿然不动,几座山头拒马锁路,强弓密布,也无丝毫破绽可言,曹操只得罢手而归。不料当他走出隐蔽的树林时,几只冷箭猛然从身边掠过——刘备密派弓箭手绕小路下山,欲狙杀曹操。

    “护卫大王!”许褚一声大喊,满身臭汗的众将尽皆慌乱,又是护驾又是御敌,虎豹士弯弓搭箭朝密林一通狂射,却连敌人影子都没瞧见——山峦叠嶂密林幽深,藏几个人太容易了。

    曹操愈想愈觉可怕,索性抛下众将士,率先“撤”回营寨;但他心神慌乱,一路攀爬起伏的山岩,几次险些滚下山坡,多亏许褚牢牢搀住,回到营中已汗流浃背。许褚也累坏了,长剑拄地气喘吁吁,早年他以一杆铁矛威震疆场,人称虎侯,如今年近六旬,大铁杆已用着费力,改以长剑护卫。曹操眼见许褚的汗水顺着花白胡须不住滴落,心中不是滋味——老了!就连英勇的虎将都不复当年,何况本就武艺平平的他呢?马都骑不动了,这把年纪当真不宜再拼斗。

    稍微定了定神,杜袭、司马懿等都赶来压惊,曹操无意攀谈,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连孔桂也轰出去。严峻打盆清水,帮他脱掉衣衫,仔仔细细洗去汗水,用干手巾擦得一丝水珠不留,伺候他换上新衣,战战兢兢道:“大王左股有几处痱子,奴才侍奉不周,请大王治罪。”从长安到汉中道路艰难,又要连续在狭窄谷道行军,女眷不便相随都留在长安;离别时卞氏夫人叮嘱严峻小心伺候,若有差失定不轻饶,严峻哪敢大意?虽说只是点痱子,在其看来却性命攸关。

    曹操面沉似水,左腿起了痱子却连瘙痒之感都没有,左半边身子似乎越来越没有知觉,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偏瘫了!

    严峻不明就里,越发惶恐谢罪,曹操却道:“不碍的,你把李珰之叫来……”一抬头,见许褚摘去盔甲立于帐口,兀自喘息不止,又道,“慢着!你再去打盆清水帮许将军洗洗,刚才怎么伺候寡人,就怎么伺候他。”

    许褚闻听此言赶忙推辞:“臣岂敢烦劳大王内侍?”

    “你护卫寡人二十余载,忠勇无二,当初官渡对垒,徐佗欲行荆轲之事,若非你当场锄奸,寡人岂能活到今日?如今咱们都老了,不复昔日之勇,天气甚热你洗洗休息吧。打完这一仗我再多多赏赐,以后你安享晚年,别在军中受罪了。”曹操话中充满无奈的凄凉。

    许褚更是悲怆:“末将侍奉大王到死,只要大王在军中挺一天,末将就陪您一日……”他虽咬牙矜持,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严峻不敢违命,搬张杌凳当让坐下,当真似伺候曹操一般伺候他。

    曹操闷坐帐中,苦想破敌之策,依旧束手无策,信手翻着几十年间自己批注的兵法,却觉一切计策此时都全然无用。如今刘备天时、地利、人和都占齐了,孰能奈何?又翻书匣内其他书籍,无意间摸到一卷《吕览》,不禁想起来昔日的谋主戏志才。如果戏志才还活着,面对今日战局又会如何筹划?五月乃仲夏之月,《吕览》有云,仲夏“处必揜,身欲静无躁,止声色,无或进,薄滋味,无致和,退嗜欲,定心气,百官静,以定晏阴之所成”。这月份确实该心平气和,行此无益之争本就是败笔。与其这么耗着,还不如留在铜雀台纳凉呢……曹操悄悄打起退堂鼓。

    典满在外禀奏:“许都谒者郭玄信求见。”郭玄信乃颍川郭氏,与郭嘉是同族远亲,他虽在汉廷官拜谒者,却也是曹营死党。曹操本不想见外臣,但料想他大老远跑来必有急务,便没阻拦。

    郭玄信风尘仆仆进帐:“卑职搅扰殿下清休,罪过罪过。此来是专程回奏天子侍从之事。”自耿纪等人叛乱后,曹操把皇宫的侍卫都打发了,如今刘协身边只剩几个小宦官。郭玄信只得重新为天子选拔侍从,忙了几个月才找到两个合适人选,送往邺城请曹丕决断,哪知曹丕不肯拍这个板,只好千里迢迢又跑到汉中。

    曹操听是刘协的事,先带了三分不耐烦:“天子深居宫中,并无外务,也不必招太多侍从。”

    “那是自然。”郭玄信擦着汗道,“卑职只选了两人,一个是渤海郡人,名唤石苞,相貌甚佳,却只是个赶车的;还有个小子是南阳人,放牛娃出身,叫邓艾,如今在屯田都尉手下当小吏,还有点儿口吃。他俩都不过二十岁,朴实憨厚出身卑贱,想必……”

    他还欲再说下去,曹操钢牙一咬:“不行!越年轻越要提防,越是出身贫苦越不可小觑。赶车的、放牛娃就没野心吗?”郭玄信直咧嘴——他从许都跑到邺城,又从邺城跑到汉中,受了这么多累,大王一句话就否了。

    “总不能让年长之人充任侍从吧?”

    曹操面露冷峻:“有柴便要引火,我看天子侍从就免了吧,省得再生麻烦!”

    “啊?这、这似乎说不过去吧……”

    曹操瞪了他一眼:“有何不妥?天子又不出宫,有寡人三个女儿相伴,还不够吗?”

    “是是是。”郭玄信不敢争辩,心下却觉不美——固然天子只是傀儡,但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不给人家侍从实在太不近人情,传出去曹家面子也不好看。

    郭玄信不言语了,曹操却咄咄不饶:“你还找了个南阳人,不见叛乱之事吗?以后对荆州之人要小心,不可使他们居要职。”郭玄信白跑一趟无可奈何,灰头土脸去了。

    他刚走,李珰之捧着碗药走进来:“属下刚煎好,请大王服下休息。”

    曹操望着那黑油油的汤药苦笑:“喝也如此,不喝也如此,寡人都不想治了……”话虽如此他还是拿起药碗,送到嘴边又突然停住,抬眼皮盯着李珰之,“你先喝一口。”

    李珰之一愣,随即明白是怕自己下毒,甚觉诧异——原先没疑心过,今日为何多此一举?不敢违抗,赶紧接过来喝;他胆子很小,恐曹操不信,一口气灌了小半碗。曹操点点头,这才把剩下的药服了,抹抹嘴道:“头风又犯了,你取针石为孤解之。”

    李珰之道:“夏日阳气甚重,又易出汗,不宜针灸。大王还是睡会儿吧,待傍晚暑气渐退属下再施针石。”说罢亲手为他整理好卧榻,这才施礼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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