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开头也不错。茉莉,你起草一下文件吧。我得赶飞机,抱歉失陪了。”他离开了房间,茉莉也跟他一道出了门。
“上法庭我们能赢的。”茉莉告诉他。
“我不想闹到法庭去。”克罗斯说,“答应他们。”
茉莉认真看了看他,终于说道:“好吧,不过我可不能只拿一成。”
第二天,克罗斯赶到科沃格的家族宅邸,唐·多梅尼科·克莱里库齐奥,还有他的儿子乔治、文森特、佩蒂耶,还有外孙丹特,都在等着他。他们在花园里吃午餐,意大利冷火腿、奶酪、一大木碗的沙拉,还有一条意大利硬面包。还给唐准备了一碗磨碎的干酪。他们一边吃,唐一边不经意地问道:“克罗奇菲西奥,我们听说你做起了电影生意。”他呷了一口红酒,然后舀了满满一勺磨碎的意大利巴马干酪送进嘴里。
“是的。”克罗斯回答道。
乔治说:“你挪用了你在桃源酒店的股份,投资电影,是真的吗?”
“这是属于我的权力范围,”克罗斯说,“毕竟我是你们西部的代理人啊。”他笑了起来。
“说的没错,代理人。”丹特说。
唐责备地瞥了自己的外孙一眼,然后对克罗斯说:“你牵扯进了一个意义重大的事件里,但是没征询家族的意见和我们的想法。最重要的是,你采取了暴力行动,这些暴力行动可能会有严重的负面影响。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的惯例非常明确,你必须取得我们的同意,否则如果你自行其是的话,就要承担一切后果。”
“而且你动用了家族的资源,”乔治不留情面地说,“山里的猎场。你用了利亚·瓦齐、莱纳德·索萨,还有波拉德和他的安保公司。他们都你的手下,但是他们也是家族的资源。你运气好,一切顺利,但是万一出了意外呢?那我们就都得担风险。”
唐·克莱里库齐奥不耐烦道:“他都懂。问题是为什么。我的外孙,几年前你还请求我不要让你参与这样的行动。尽管我那么器重你,还是同意了你的要求。但是这一次,为了你自己的利益,你反倒动了手。这可不像是我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好外孙啊。”
克罗斯知道,唐还是很可怜他的。他知道他不能说实话,不能说他是被安提娜的美丽所吸引才会动手的。这不是个理智的解释,这根本就是侮辱人,甚至是致命的。一个女人的吸引力竟然高于了对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忠诚,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原谅的呢?他字斟句酌地开了口。“我看到了一个挣大钱的机会。”他说,“这个机会可以让我和家族在一个新行业里扎根。这种生意可以把黑钱洗白。但是我必须迅速行动。当然了,我绝对没有对家族保密的意思。我用了家族资源,你们不可能不知道,这就是明证。我只是想等这件事儿大功告成的时候再告诉你们而已。”
唐微笑地看着他,温和地问道:“成功了吗?”
克罗斯立刻意识到,唐什么都知道了。“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儿。”克罗斯说,然后说了他跟马林做成的交易。听完之后,唐朗声大笑,让他大感诧异。
“你做得完全正确。”唐说,“打官司的话麻烦就大了。让他们沾沾自喜,真是一群无耻之徒。我们一直不做这个生意,也不是什么坏事。”他顿了片刻,“至少你挣到了一千万,都是干净钱。”
“不,”克罗斯说,“我和家族各挣一半。我觉得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还有几个计划,不过需要家族帮忙。”
“那我们就得多分点儿钱了。”乔治说。他跟邦茨真是一个样儿,克罗斯想道,总是得寸进尺。
唐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兔子先打,兔子肉后分。家族支持你。但是有一点:使用任何激烈手段之前,必须跟家族研究。明白吗?”
“明白。”克罗斯说。
离开科沃格时,他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唐还是喜欢他的。
已经八十多岁的唐·多梅尼科·克莱里库齐奥,仍在统治着他的帝国。他花费了毕生的心血、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创造了这个世界,他感到这一切都有所回报了。
耄耋之年的人,大多会因当年不得已犯下的罪行而悔恨,因梦想不再而遗憾,甚至会怀疑自己的一辈子。而唐仍然毫不动摇地保持着他的诸多品质,一如他十四岁的时候。
唐·克莱里库齐奥恪守自己的信条、笃行自己的判断。上帝创造了一个危险的世界,而人类把它变得更加危机四伏。上帝创造的世界如同监牢,在这监牢里,人们必须自己挣出每日的食物;而同伴其实都是猛兽,弱肉强食、毫无怜悯。唐·克莱里库齐奥非常骄傲,因为他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平安度过了这一生。
他觉得很欣慰。这个年纪,他仍然有坚定的意志结束敌人的生命。当然,他会宽恕他们,他不是个基督徒吗?他的宅邸里甚至修了一所私人礼拜堂。但是他对敌人们的宽恕,就好比上帝对所有人类的宽恕。上帝免了人的罪,却还是会给人类带来无可避免的死亡。
唐·克莱里库齐奥在他所创造的世界里受到家人、布朗克斯的手下和牧守一方的代理人的尊敬。代理人们把自己的钱交给他保管,在与社会发生冲突的时候,就会寻求他的调停。他们都知道,唐就是公正。无论是贫穷、疾病还是其他危难,都可以寻求他的恩惠。所以,他们都爱他。
唐也知道,无论爱有多么深,这种情感都不可靠。爱不一定带来感激和
顺从,也不一定能在如此艰难的世界里带来和睦。这一点没人比唐·克莱里库齐奥更清楚了。所以,为了激励真正的爱,必须让人有所畏惧。爱本身一钱不值,必须包括信任和服从才有意义。若是他的规矩不能得到认可,爱对他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唐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唐是他们福祉的根源,所以在履行责任的时候,他不可以犹疑。他必须严格执行自己的裁决。如果有人背叛他,如果有人破坏了他的世界的公正,那么这个人就必须受到惩罚、必须受到限制,哪怕这意味着死。他不接受任何借口,也不会酌情原谅或是给予怜悯。该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他的儿子乔治有一次曾经说他守旧过时。他同意,但事情别无选择。
眼下,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思量。自从二十五年前消灭了桑塔迪奥家族,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他有远见,狡猾,必要的时候心狠手辣,情况允许他也会表现出怜悯。如今,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如日中天,似乎任何攻击都伤害不了他们。很快整个家族就会进入到法治世界里,真正坚不可摧。
唐·多梅尼科能活这么久,绝不会因为乐观而只考虑当下。毒草破土而出之前,他就能有所察觉。眼下最大的危险来自于内部。丹特正在崛起,他正在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可他的行事方式却无法让唐完全满意。
还有克罗斯。他受到格罗内韦尔特的青睐,做重要决定的时候没有请示家族的意见。这个年轻人起初非常厉害,就像他的爸爸皮皮,只差一步成为合格的人选。维吉尼奥·巴拉佐的那件事之后他开始变得挑三拣四。家族知道他心肠软,允许他不用亲自动手,可他竟然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没有得到唐的批准的情况下,处决了那个叫斯堪尼特的人。唐·克莱里库齐奥原谅了自己纵容的行为,因为他有些伤感,他很少这样。克罗斯正在努力逃离他的掌控,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虽然这些行动是——或者可能是——背叛的苗头,唐·克莱里库齐奥还是能够理解。但是,皮皮和克罗斯的同时存在对家族一定是个威胁。还有,唐不是看不出来丹特有多恨德·莱纳一家。皮皮那么精明,也不可能不明白。皮皮是个危险人物,尽管他的忠诚已经得到了证实,但必须对他严加防范。
唐的容忍源自于对克罗斯的赏识和对皮皮的爱。皮皮是他忠实的旧臣、他姐姐的儿子。毕竟他们都流着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血。实际上让他更为担忧的,反而是丹特对家族造成的危险。
对丹特来说,唐·克莱里库齐奥一直是慈祥可亲的外祖父。两个人十分亲近,直到丹特十岁那一年,美好的表象被打破了。唐发现了丹特有一些让他头疼的性格特质。
十岁时的丹特是个活泼顽皮的孩子。他的身体协调性很好,很有体育天分。他喜欢跟人说话,尤其是跟祖父。而且他跟妈妈萝塞·玛丽耶在一起说了好多好多的悄悄话。可是,十岁之后,他变得粗鲁顽劣,和男孩打架过于激烈,戏弄女孩子时超越年龄的下流,虽然有趣但让人惊讶。他折磨小动物——唐知道这种事情对小男孩来说算不了什么——可他曾经试图在学校的游泳池里淹死一个比他小一点的男孩。
唐并没有因为这些事情就下了定论。不管怎么说,孩子就好比小动物,需要教育才能变得文明。即便像丹特这样的小孩子,长大了也有成为圣徒的时候。让唐感到困扰的是他总是多嘴多舌,跟他妈妈没完没了的谈话,还有最重要的,他不听唐的话。
唐一向对大自然的神秘莫测充满了敬畏,丹特十五岁的时候个子停留在了五英尺三英寸,再也不长了,这也让唐十分苦恼。家族为此请来了大夫,却被告知他最多还能再长高三英寸,永远不可能达到家族中平均六英尺的身高。唐认为丹特矮小的身材是个危险信号,就像双胞胎一样。他认为,生命是受到祝福的奇迹,但是双胞胎就太离谱了。布朗克斯一个手下曾经生下了三胞胎,大为惊骇的唐把他们全家都打发到了俄勒冈州的波特兰,给他们在那儿买了一爿杂货店,让他们富裕孤单地过日子。唐还迷信地忌讳左撇子和口吃的人。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而丹特天生就是左撇子。
但就算这些全加起来,也不至于让唐对自己的外孙多一些提防,或者少一丝喜爱。唐对流着他的血的人,自然是特别地宽容。但是随着丹特一点点长大,却和唐的希望渐行渐远。
十六岁时,丹特退了学,随即加入了家族事务当中。他反应快又精明,在文森特的餐馆工作时很受欢迎,能挣许多小费。厌倦了之后,他去华尔街为乔治工作了两个月,尽管乔治热心教他认识错综复杂的金融资产,他却讨厌这类事情,而且丝毫没有天赋可言。最后,他在佩蒂耶的建筑公司安顿了下来,而且很喜欢跟布朗克斯的人一起工作。他对自己越来越强壮的身体感到自豪。在这期间,他从三个舅舅那里学到了一些性格特质,唐注意到之后觉得非常骄傲。他拥有文森特的直率、乔治的冷静,还有佩蒂耶的剽悍。不仅如此,他也确立了自己的个性,他精明、狡诈、阴险。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戴起了那些文艺复兴风格的帽子。
谁也不知道他的帽子都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帽子都是五颜六色的亮线织成的,有圆的也有方的,扣在他头上就好像漂在水面上。这些帽子让他看上去高了一点,更加英俊讨人喜欢。帽子戴起来使他像个小丑,让人卸下心防,而且让他两颊的轮廓显得匀称。这些帽子很适合他,它们盖住了他油腻的头发,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都有一头又黑又粗的头发。
西尔维奥的照片仍然挂在书房的醒目之处。一天丹特问他的外祖父:“他是怎么死的?”
唐简要地回答:“意外。”
“他是你最喜欢的儿子,对吧?”丹特问道。
唐大为惊异。丹特只有十五岁。“你怎么这么肯定?”唐问道。
“因为他死了呀。”丹特狡黠地一笑。唐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小毛孩子竟然敢开这种玩笑。
唐还知道,丹特曾经趁他下楼吃饭的时候,到他的办公室里东翻西找。他觉得无所谓,小孩子总是对老东西感到好奇,唐从来不会让任何信息从纸上泄露。唐·克莱里库齐奥的头脑里有块巨大的黑板,一切必要信息都用粉笔写在上面,包括他最亲近的人的罪恶与美德。
虽然唐·克莱里库齐奥越来越提防丹特,但他却表现得越来越喜爱他,让丹特确信自己将是这个家族的继承者之一。而告诫、训斥的事都是他的几个舅舅来做,尤其是乔治。
终于,唐他不再冀求丹特能够回归合法的社会,因而准许了丹特受训成为一把“铁锤”。
唐听见他的女儿萝塞·玛丽耶在叫他吃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都是在厨房里吃的。他走进厨房,坐在椅子上,彩色的碗里是意大利细面条,上面放了番茄,还有从园子里刚摘的罗勒。她把装在银碗里的碎干酪放在了他面前。干酪是嫩黄色的,说明有坚果的甜味。萝塞·玛丽耶坐在他的对面,兴高采烈。看到她情绪很好,他也欣慰了。今晚她的病不会发作了。她终于回到跟桑塔迪奥家族那场大战以前了。
真是一场悲剧。他很少犯这样的错误,这个错误却证实了,胜利并不一定总是胜利。可是谁会想到萝塞·玛丽耶要孀居一辈子呢?情人总会移情别恋的,他一直深信这一点。这时,唐感觉到对女儿强烈的爱意。为了她,他可以原谅丹特的罪恶。萝塞·玛丽耶探过身子,怜爱地轻抚着唐斑白的头发。
他往嘴里送了一整勺碎干酪,感觉着里面掺杂的干果抵住了他的牙床。他呷了一口酒,凝视着萝塞·玛丽耶切开羊腿。她给他递过来三个脆嫩的土豆,泛着油脂的光泽。他的烦恼顿时不见了,谁还能比他幸福呢?
他的心情非常愉快,在萝塞·玛丽耶的劝说下,一起到起居室里看电视。这竟然已经是一周内的第二次了。
惊恐地看了四个小时的电视之后,他对萝塞·玛丽耶说:“像这样的世界,谁都可以为所欲为,怎么能生活得下去呢?谁都不会受到上帝或者他人的惩罚,谁都不必养活自己?真有这种为所欲为的女人吗?真有男人如此愚蠢和软弱,任何一点欲望、梦想或者快乐都可以使他们屈服吗?那些诚实的丈夫在哪?他们为了食物而工作,想方设法保护孩子们不受命运和这个残酷的世界摆布。谁能真正明白一片奶酪、一杯酒、一个温暖的家,人生就足够了?向往虚无缥缈的幸福的都是什么人?看看他们把生活搞得多么乱七八糟、凭空制造了多少悲剧。”唐拍了拍女儿的头,冲着电视荧幕不屑地摆摆手,说,“让他们都下地狱吧。”最后,他又加了一句金玉良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这天晚上,唐独自走到了卧室的凉台上。所有的房子都灯火通明,他听得见网球场地上的击球声,看得见灯下打网球的众人。这么晚了,孩子是不会在外面玩的。他看见了大门和房子四周警戒的保安。
他思忖着,怎么样才能阻止未来的悲剧。对女儿和外孙的爱袭上他的心头,这是让年老变得有意义的事。他要做的很简单:全力保护他们。他又为自己感到生气。为什么他总是预见悲剧呢?他解决了自己一生中所有的问题,这个问题也不在话下。
他的脑中不断计划着。他想起了维文参议员。若干年以来他塞给这个人的钱足有几百万,都是为了推动立法,让博彩合法化。但是他老奸巨猾,格罗内韦尔特不在人世了,真可惜。克罗斯和乔治的手腕还不足以支使这个参议员。也许博彩帝国永远也实现不了。
这时他又想到了老朋友大卫·雷德菲洛。他如今在罗马过着滋润的日子,是时候让他回到家族了。克罗斯这一次宽恕了好莱坞的合伙人。他做得很对,毕竟他还年轻,不懂得小小的软弱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唐决定了,他要把大卫·雷德菲洛从罗马叫回来,让他在电影圈帮帮克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