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时候,每年暑假,都要到离家十几里的山上去放牛。
路远,每天来来回回的不方便。于是我们便拎了干粮,住在山上的石屋里。十几个人住在一起,在石屋前的空地上盘了锅台,各做各的饭。菜大多是打的山韭菜什么的,可以混着吃。乡里乡亲的,又都是在山上自己打的,没什么值得心疼的。顶多吃完了再打,费点力气而已,反正山上野菜多了去。干粮却隔三差五的回家去带,不能就地取材不是?要不绝对不回家去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贫穷、僻壤的家乡,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乡亲多得是,我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放牧之余,总要捡一些干树枝什么的。在不济的,像我,十几岁的男孩儿,三五天,也能攒够了一大挑柴火。下山拿干粮时,挑回家给爹妈当柴烧,让含辛茹苦的父母省点儿心。
那时候年龄小,不会扎挑子,也不知轻重。反正干粮吃完,柴也攒得差不多了,就央同村的叔伯兄长给扎挑子。乡下人实在,有求必应。不用担心吃“闭门羹”遭人拒绝。
人家给扎挑子时,我就屁颠屁颠的忙前跑后,递柴、递绳子,不亦乐乎。看挑子小,就嚷嚷着再加点儿,生怕挑少了,遭人笑话。更重要的,是多挑回家点儿,让爹妈多烧几天。叔伯兄长们扎好挑子,总要先用手拎着试试分量,怜爱地开玩笑说:远路没轻重。小孩子,肩膀嫩,恨不得大载。压不长了,长大咋寻小妮儿哩?还不依我哩!旁边帮忙的很多人就哄笑起来,仿佛我真的娶不来小妮儿,不依人家似的。
的确,还是乡亲们说得对“远路没轻重”挑子搁上肩膀,压得我龇牙咧嘴的。那滋味、那感觉,一下子便弥漫了身心:“干活多不容易,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了,好不让爹妈受罪。”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挑的回数多了,便有了不同的体验:目标很明确——家;任务很清楚——担柴;但柴火的轻重,又决定着不同的感受——
挑子小,感觉轻得很,身上没压力,挑着走路,若闲庭信步,悠闲自在,自然慢吞吞的,走不快。
挑子大,根本就挑不起来——“不堪重负”在这儿就是最精辟的诠释。若勉强为之,定挑不了多远,受不住,还想挑下去的话,必须得扔掉一些柴火。不会扎挑子啊,还是明智点儿好,在没出发之前,请老乡再费费事儿为妙。
挑子适中,不重不轻,放在肩上,能担得动,但压得慌——不能扔掉不是?丢掉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明智的,不是怕人笑话,更不是我个性所为!还有,更对不起辛辛苦苦的父母。肩膀上火烧火燎的,腰也被压得直不起来了。再后来,肩膀就麻木了,一趟下来,肩膀头儿上的皮,被扁担磨掉了,火烧火燎的,还直渗血。累得几天歇过不来劲儿。
下次挑柴,肩膀上没好的血痂,又被扁担打破了,鲜血直流。磨破了再结,结了痂再磨破——1994年我考上学,去学校报到时,暑假肩上的血痂还没有好。流血了,肩膀火烧火燎地疼,扁担上、肩膀上湿漉漉的,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汗。没办法,只好咬牙坚持着——“坚持就是胜利”嘛!谁让咱是农民的孩子、山里的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途中十几里山路,为减少压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紧咬牙关,健步如飞,呼吸急促,拼命往前赶,意识几乎没有——心里只有一个意念:“快走快走快快走!”当然还得注意脚下,既不能绊着石头什么的,也不能碰着路旁多如牛毛儿的大大小小的树木。不然,前功尽弃不说,还得头破血流。赶同样的路程,时间用得少,劲儿也省了,两全其美。
如今长大了,回头想想:做人,可不同挑柴一样——有目标,也得有一定的压力。压力却必须有度——压力过大,身心不能承受,后果不言自明;压力几乎没有,浪费“资源”——人力、物力、时间,不能达到人应有的水平;压力适中,既累不着,又使不坏。当局者自然能坦然面对现实中的不幸、困难、挫折和挑战——个性得以张扬,潜能得以发挥。做事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自然显智慧、出效率、省时间,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