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我这是犯的死罪啊!”他瞪直着眼吼起来。
“你胡说!”她也叫起来。
广播里又开始唱一支波澜壮阔的歌曲,雨沙沙地,一层一层地下。
他闭上眼睛呻吟着:“我去投案,我去自首,求他们饶我一条狗命!”
“窝囊废!熊样!”她骂他。
“我是临死的人,已死到临头了。”他的脑袋就像断了颈脖似的,在枕上滚过来滑过去。
“吉普车来了!铐子来了!枪来了!”她恶毒地吓唬他。
“我害怕,我怕呀!你别吓唬我啊!”他哭了起来,鼻涕眼泪流得到处都是。
她就用她的小手做成了手枪的样子,顶在他的肋骨间。不料他一惊而起,跪在凉席上,捣蒜似的磕起头来。她恼了,去推他,他却一头将她撞翻,自己倒在了她的身上。两人就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广播里“嘟嘟嘟”地报着时间,他们却什么也听不见了。门外有人着泥“”地撵猪,泥被搅得“咯吱咯吱”响,雨下着,天边很异常地打着闷雷。他们渐渐地苏醒过来,身体的接触又使他们燃起了希望。他们缓缓地、挣扎着动起手来。他们紧紧地搂着,十个指头深深陷进对方的肉里。
“我害怕呀!”他啜泣着说。
“我和你一起去死!”她也啜泣着说。
“我想活啊!”他说。
“我和你一起活。”她说。
他们亢奋起来,缓缓地优美地在凉席上翻滚。他们闭着眼睛,凉席变成了一片茸茸的开着红花的草地。太阳照着草地,只有一片云彩下着小雨。地平线上有一条激流,他们向了地平线齐心协力地滚去。那激流闪闪烁烁,光彩夺目。他们感到彻心的快乐,他们几乎想要歌唱。他们紧紧地追逐激流,奋力向它奔去,最终一同奋不顾身地扑下,顿时没顶,被惊涛巨浪卷走。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已是一片漆黑。
下一天,他是一定要走了。有人在地里问李小琴,这几日怎么黑白的不开门,藏了什么宝贝?问的人是有名的贫嘴,没话找话,听的人却不由得战栗起来了。她想着:他们俩可真够大胆的。这么密匝匝的二十来户居一个小岗,人来人往,哪里藏得住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她又想,要是这一会儿事情败了出去,莫说他跑不了判刑,就是自己,也坏了名声,招工上调再没指望了。她越想越害怕,暗暗骂自己疯得厉害了。这一日,她几乎又有点坐立不安,别人同她说话,说好几回她才听见,听见了回答的又是另一回事,把人家弄糊涂了。傍晚收工,她急急地往家赶,牵羊去吃草的小孩,从她屋前走过时,她正开了锁推门进去。那孩子无故地伸了一下头,将她惊出一身汗。闪进门里,插上门,又找来根棍子顶上。他正躺在床上数屋顶的椽子。她叫起他来,小声说道:
“你今晚就走。”
他不解地看着她,半天才说:“急什么?”
“庄上有人问我做什么连日不开门,要叫知道不得了。”
“有什么不得了,大不了是个死!”他重又躺倒,朝墙扭过脸去。
她不理会他,自己去和面擀面条。
他便加倍趁了性子胡闹起来:“你个小婊子!我冒死来你这黑牢里,陪你做耍,你倒撵我走!你八成是怕坏了你招工的事吧!招工算个什么鸟事,比我的性命还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