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话。卢小龙却受到了这个目光的刺激,说:“流氓无产者长不了。”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黛玉问:“你说,贾昆真的被打死了吗?”卢小龙想了一下,说:“那谁知道?”李黛玉又问:“那个米娜呢?我原来对她印象还不错呢,她现在还在水池里吗?”
卢小龙目光凝冻住了,不知为什么,他一下子很具体地想起了贾昆和米娜这两个人。
在刚才完全政治化的思维中,这两个人很抽象,是被大家当做“反革命流氓犯”批判的,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而此刻,他想到了他们和自己的全部具体的关系。他再一次感到了内心的某种冲突。
对马胜利的批判,在他心中形成了一种与马胜利对立的思想情绪,他显得很有英雄气概地说道:“走,咱们回去看看。”
就这样,卢小龙带着李黛玉又冒着雨急冲冲地赶回日月坛公园的喷水池边,看到有人要把米娜拉上来,又看到拉她的人犹犹豫豫的动作,卢小龙一瞬间没有过多的逻辑推理,只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男子汉的事情。他一个跨步纵身跳了下去,蹲下身抱住米娜的双腿把她举起来,米娜昏头昏脑地向上伸着手,沈夏趁势把她拉了上去。
这时,卢小龙才看见僵硬地坐在污水中的贾昆,他俯下身想观察一下贾昆是死是活,上面那个陌生的年轻人对他嚷道:“那个人已经死了。”卢小龙蹲在贾昆面前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知道他死了,却没有引起自己的恐怖,他只是在面对一个顺理成章的事实。虽然头脑中也掠过把一个死人弄上来是否会带来麻烦的念头,但是他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
当他打算伸出手抱起贾昆时,对死人的恐怖却一下子让他全身悚然。刚才眼睛看着贾昆时,脑子里恍恍惚惚联想起的是过去与他的交往;一旦伸手搬动,这个僵硬冰冷的身体才给了他真正的死尸的概念。大雨笼罩下的黄昏显出晦暗来,脚下咕咕冒泡的污水尤其渲染了“坟场”的气氛。那个陌生的小伙子此时连连朝下摆着手说:“那个死人咱们不要动了,保持现场吧,让公安局来处理。不然搞不清是谁把他打死的。”
卢小龙站直了身子说道:“谁把他打死的,我们学校的人都知道,不会让无关的人承担责任的。他是北清中学的老师,死了也不该在污水中泡着。”正是这些义正辞严的话释放了他心头潜伏的某种罪过感并战胜了对死人的恐怖,卢小龙蹲下身抱住贾昆泡在水中的双腿,像托着硬梆梆的石头人一样举了上去。
沈夏看着这个面目焦黑枯槁的死人,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不敢伸手去拉。沈丽也吓得不敢动,倒是老先生沈昊严厉地挥着手说:“死人怕什么?人都要死的。”沈夏扭过头,不敢正视地伸手将贾昆的尸体拉了上来,硬梆梆地撂倒在池子外面。
卢小龙双手搭在水池边,一纵身爬了上来。沈昊扬着轮廓有力的大脸,目光炯炯地问道:“你们是哪个学校的?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卢小龙扭头看了看米娜,米娜将歪倒在地的贾昆扶了起来,又摆成了一个背靠池壁而坐的姿势。她自己也和贾昆一样,靠着高出地面的池壁坐着,喘着气,任雨水哗哗地浇着她。卢小龙说:“这是我们北清中学的两位老师。”沈昊又问:“他们是什么问题?”卢小龙直到这时才认真想了一下贾昆和米娜的“问题”回答道:“不知道。”
沈昊很魁梧地立在年轻人面前,那高大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坡度呈45度的宽大额头,凝冻了一个几秒钟的造型。沈丽扶住父亲的胳膊说道:“爸爸,咱们走吧。”
卢小龙这才注意到站在老先生身边的沈丽,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如此堂皇秀美的女性。她的肤色白皙而光亮,眼睛水汪汪的像两股黑潭,头发光泽亮丽。即使在雨中,衣服早已湿透,她的美仍显出一种掩抑不住的高贵。这种高贵让卢小龙一瞬间感到了男人的寒伧与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