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卢小龙又一次来到沈丽家中的时候,与上一次抄家时的“狭路相逢”已相隔两个多月了。这次见面在他们心中引起的变化是意想不到的。
沈丽正在琴房里和堂哥沈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十一月的北京早已是树叶落尽,一片光秃。当卢小龙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出现时,沈丽一下站了起来,她没想到卢小龙会来。
在一片风景暗淡的无聊中,卢小龙风尘仆仆又自信饱满地出现,多少让她感到一点自己的软弱。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些往日的光彩,自己的骄傲也有一点崩溃。
她将高大轩昂而又贫乏无聊的堂哥介绍给卢小龙,也从卢小龙的介绍中知道他身后站的印度式小美人叫鲁敏敏,实验女子中学的初中学生。在通情达理的应酬中,她却感到了被遗弃的委屈,这对于一贯骄傲的自己是少有的感觉。她当然还知道自己的漂亮,当然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时卢小龙如何表白了对自己的爱慕,自己曾平静而骄傲地在两人之间划定了界限;然而,当对方两个多月没有光顾自己,今天突然出现时,她没有想到自己心中涌起一股怨恨,很像是小时候在父母面前受到冤屈时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坐在光线晦暗的琴房里,面对着窗外的初冬景象,她发现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孩已经在她心中占有了特别的位置。
两个多月来,她在漫天的舆论中常常读到这个男孩的故事。这个男孩曾经对她一见钟情,现在却显然无暇顾及她。在两个月的萧瑟秋风中,她还读到了自己的寂寞。当秋风将黄叶吹满街道时,北京的气氛显出了让人忐忑不安的动荡与冷酷。一种不安全感逐渐抑制了她出没于北清大学观看大字报的好奇。当窗外的槐树叶被刮尽,西苑的院子里一片灰冷时,她尤其觉出了自己的寂寞。这个闹嚷嚷的世界已经将西苑遗弃了。她不过是满天刮落的黄叶中的一片,落到哪儿是哪儿,没有人理睬她。后来,她似乎已经将卢小龙忘却。但当他今天出现时,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内心反应会如此强烈。她把握着自己的反应,甚至有些为自己的软弱感、怨恨感和被遗弃感而感动。当然,这一切都掩饰在她大方得体的举止之中,表现出来的是对客人的友好和热情。鲁敏敏一看就是个多情的小女孩,她温顺地坐在卢小龙身边,毫不掩饰对卢小龙的崇拜和爱慕。当她和沈丽目光相遇时,小脸微微一红表明她对这种人物关系的敏感。
沈丽也觉出了卢小龙两个多月来的变化。他脸上有了成熟男人才有的自信,好像一个生嫩的水萝卜被风沙吹了一番显得成熟了一样。他面对沈丽的从容,面对沈夏的从容,对鲁敏敏随心所欲的吩咐,都显出成熟的男人样。这种成熟样虽然还夹杂着他原有的拘谨,然而确实以坦然和从容表现了出来。此刻,沈丽觉出了房间的晦暗和几十天秋风萧瑟的笼罩,觉出了自己的黯然。她只是一个被遗忘的人。卢小龙带着鲁敏敏生气勃勃地踏进她的琴房,让她看到了大串连的风光,而她的房间却一派陈旧。她也想多少表现一下沈夏的存在,他高高的个子和风流倜傥的相貌该是对卢小龙的一个压力,也是对她骄傲的一种支撑,她懂得这个。然而,她背靠着钢琴坐在那里,面对着卢小龙却懒得这样争强好胜。
她知道自己的脸还在明亮地放着光,然而,那个光晕是柔软的,融化在房间的晦暗之中。鲁敏敏却像是刚从野外回来,微黑亮泽的皮肤洋溢着一团灰白的光亮,让你想到风吹草低见牛羊,一匹小马在草原上跑过,鬃毛迎风飘舞。卢小龙坐在那里,像棵不大不小的杨树,沉稳地迎着风哗哗作响。沈丽目光含笑地迎视着他。这种目光对于迟钝的人,可以理解为大方礼貌;对于高傲的人,可以读作自尊与平静;对于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理解她的人,可以读作对对方长久的盼望和情意。她就用这种目光面对着卢小龙,在似乎是安详的、又是听天由命的、逆来顺受的心态中等待着。
卢小龙也没想到今天的见面是这样的。他没有想到西苑如此冷清,灰黄的风刮过院子,除了几棵松柏在守卫绿色的梦,柳树、槐树及杨树都光秃秃一派颓丧。没扫净的落叶在一座座小楼前贴地溜过,家家门窗紧闭,像是没人居住的地方。他只觉得自己是火热的,他带来的鲁敏敏是暖热的。当他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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