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陈走几步就省得自己方才糊里糊涂说错了话。扭头看来路,长廊下只有一盏灯叫晚风吹得摇来晃去,并无白面丽人芳踪。
难道真是吃醉了?他皱着眉想。吃醉的人说话都当不得真,就是唤人美女也不过是轻浮了些,回家老实跟素姐认个错就完了,就是传些流言不好听,倒不至于怎么样。想到此他也就丢开手,回到席中照旧同大家吃酒划拳。
酒至半酣,那起高丽人话也多起来,唧唧呱呱的大声又笑又唱。陈老蛟更是连外裳都剥去,光着膀子取大碗挨个找人拼酒。
狄希陈推醉靠在一根柱上,半眯着眼打量古人:张家虽然是那个日本妇人当家的样子,好在张公子算得半个中国人,倒还好相处。只有崔家头一回跟狄家打交道就碰了他一个大钉子,却是结下怨来。狄希陈对那边的高丽人微微一笑,如今大明朝虽然不怎么样,比倭国跟高丽却是强的多,琉球王又是偏着大明朝的,倒不怕他们耍花样。
张公子又敬了一轮酒,侍儿贴着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理了理衣裳出席,走到狄希陈身边敬酒,小声道:“小侄有些话想合狄伯父说。”
狄希陈为着狄家本就存着拉拢他的心思,微微点头示意,满饮一杯就妆个要呕吐的样子。那张公子忙扶着他出来,请他到一间静室安座,早有侍儿献上一壶清茶。狄希陈坐不惯榻榻米,笑道:“贤侄有何话说?”
那张公了俊脸微红,跪坐行礼道:“实是家母有些生意寻狄伯父商量。”
静室后有一张白纱屏风,屏风后有人影晃动,有绸衣的一角拖在外边。狄希陈只当张夫人要出来,等了许久,却听见屏风后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倭语。可怜狄希陈除了“八格鸭卤”就只会“三要那拉”,哪里听得懂,只有捧着茶杯发愣。
“我家却有数只海船,家母打算在我舅舅处购粮油等物到琉球货卖。听说狄伯父家有木器作,所以想用粮食换些货物运回去卖。”
狄家到琉球也有半年,粮食还是从太仓运来的,此时狄家收的都是菜子、花生、黄豆、绿豆等物,最要紧的大米白面却是吃一日少一日。听说张家卖粮,狄希陈心中极是快活,慷然应道:“使得,只是我家杂粮尽有,只换稻麦两样。”
屏风后停了一会又传说许多话来,张公子就道:“家母无甚话说,眼下就有数百石稻米已到港口,敢问世伯要换几何?就先与世伯留出来。”
狄希陈略一思索,道:“这却不忙,明日请张公子到寒舍去,府上要换何物,作价几何,都要议定才使得。”
张公子许是头一回做生意,不大好意思的笑起来,道:“却是小侄着忙,这般说,小侄明日去港口挑一担大米到府上说话。”
狄希陈笑应了,就请辞去。到家合素姐说他冒失,对着一个倭国侍女喊美女,只怕隔日人家要说他轻浮。
素姐瞪他一眼,啐道:“再有倒贴的,你自己打发了。”是夜狄希陈自然尽力奉承不提。
第二日早饭时,狄希陈把张家要用粮食换木器之事说给儿女们听。
孩子们低头不语,各自思索。良久,紫萱先道:“俺听林通事夫人说过,琉球缺水,略好些的水田都在王族手中,纵是有钱也买不到多少。换得。”
小全哥也道:“咱们家地方虽大,多是沙地,种杂粮棉花还罢了,水田想是不能了,只是木器全换了粮食,吃用不了呢。”
狄希陈微微点头道:“就是他们不换,我们家海船一年运几船粮食来倒不是很难,不过既然有的换,倒是省了许多事,也省得张扬得人人都知道我们狄家在琉球。再者说咱们家有船,琉球一年要进贡一次,只怕要问咱们借船借人,与其闹的世人皆知咱们在琉球。倒不如推个干净。”
明柏沉默许久,突然道:“可以压价。咱们不接手,只怕张家的粮食卖不掉。”
紫萱就先笑起来,道:“明柏哥这何这样说?”
明柏道:“琉球虽然粮食不大够吃,好在靠海吃海,土人们日子虽苦倒不至于饿死,这些人人无钱买粮的。他家卖粮能卖给谁?只能卖给咱们这样的人家。那几家勉强能够自给自足,只有崔陈李三家并我们家要买粮。此处离高丽不算太远,他们又有船队,为何要买粮?”
这般算下来,恰恰好像是张家算到狄家缺粮才做的这门生意。
狄希陈夫妇都赞道:“他家算盘打的真精。这才是做生意的人呢。”
紫萱连忙道:“压价压价。”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完,拉着明柏到作坊去找工匠,小全哥摇摇头也跟着去了。
素姐笑吩咐小露珠道:“一碗粥只吃了几口,回头记得叫厨房送盘点心去。”
狄希陈却道:“明柏一开窍,倒比他兄妹两个更会做生意。”
素姐道:“虽然咱们对他是一样的,他却晓得上进,比不得我们家这三个泡在蜜水里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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