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我已经有点乐不起来。作为北京本地生,我虽然没有什么 后门和后台,却也平白无故地遭到了许多外地生的白眼。一些人原本还算熟识,这 时候遇到我掉头便走,不愿搭理我呢。我知道他们心里气不忿儿:进大学门我比他 们少了一百多分,出大学门他们百分之十留京而我是百分之百。我也没有办法,这 事儿不是我定的。为着同学关系计,我只好跟他们同流合污,学做流氓加无赖:再 在校园里走路,我们都走马路正中间,还是逆行的——撞死就撞死呗;我们不再去 打开水了,偷人家的水喝,连壶都不还;再在食堂里吃出菜青虫,我们都乐滋滋地 吃下去了——好歹也是一块肉,增加一点营养呗;如果这时候低年级的同学胆敢给 我们打骚扰电话,我们一准揪住他不放,一聊聊一夜。
我们的班主任高可全深知我们的境况,这时候再见我们都不叫名字了,女生一 律喊小妹,男生则老弟长老弟短。他找我们没有别的事,唯一的事由便是催促我们 赶紧定工作,把协议签下来。没有定下工作的看见他来都赶紧躲,好像工作这事是 我们欠着他的。连看宿舍大门的老头似乎也接到了通知:丫这帮家伙们是毕业生, 有什么要求你尽量满足,打发走就完事儿了,有事没事你别去招惹。
宿舍里的牌场自国展招聘会后天天都开,我把我的书桌贡献了出来,专门打牌 用,不干别的。每天吃完饭,有事您去忙您的,没事儿的,来来来,打牌,打牌! 打到饭点儿时,想想还有什么书报或什么物件可以卖点儿钱,回来买几瓶啤酒,外 加两个小凉菜。喝了酒打牌,打完牌喝酒,夜以继日,夜以继日,怎么着能让我们 麻木怎么着来。有时候凑不够牌腿儿也下象棋或围棋。我跟杨伟下棋时,这小哥一 急之下总蹲到我书桌上不下来。
我和杨伟都有幸参加了《社会报》的考试,考场上估摸着有三十多号人。据说 通知考试的有五十多,是从三百多份简历中挑选出来的优秀者,但一些人定下了出 国留学,一些人考上了研,一些人已被其他单位录用了,还有个别人要参加别处的 考试,分身乏术,赶不过来。出来考场,听杨伟讲的情况他总体考得还不错,只两 个小地方没有把握;而我,应该……也考得不错吧?反正参加考试的北京生应该没 几个。此外,我还跟一家国际性的外贸公司在谈着,能不能去,看看再说吧。我着什么急啊!我问杨伟:“你说你考得不错,但到底还是有俩地方没有把握,你还有保底的单位没有 啦?”
他摇摇头:“没有。这个就是保底的。” 我叫:“我靠!你还真要裸奔啊?” 他茫然地望着远方不作声。
我体谅他的心情,小声问:“你要裸奔,按道理,是不是裸回你们省里啊?” 他茫然地摇摇头:“省里……省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我说:“那你就得裸回市里喽?” 他转头对我勉强一笑,说:“市里我只去过火车站。” 我觉得他笑得比哭都难看,忍不住叫:“我靠!那你就直接裸回县里了?” 他皱起了眉头:“县里……县里的人我也不认识啊!” 我压低了嗓音:“莫非……你还要裸回乡里?”
他不吭声。 我叫:“难不成你还要直接裸回你们村啊?” 见他还是不吭声,我掏出来手机:“你们村有电话没有?赶紧,赶紧,留一个,别以后我想找你都找不着!” 他急了,推我一把:“我们村连小学毕业的都在城里打工,我大学毕业回村里干什么?”
我笑着说:“你可以种地呀,当个地主,闹大了当个山大王。” 他说:“当山大王也是带一帮老幼妇孺,能动弹的都在城里打工。” 我问:“那你们的地谁种?” 他白我一眼:“哪里还有地?地都让种粮大户承包了。” 我两手一拍:“你看!你连回村都没有立足之地,还不赶紧给《社会报》的领导送礼去?”
他把头低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