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紫挂上吊瓶,崔震坐旁边守护着,我出来医院赶紧又给牛犇打电话。一打, 通了。我还挺高兴,谁知响了一声,他给挂了。再打,他又关机了。我心说:这货! 你女朋友被人求婚都求出病了,你到底是还要不要了?真不要,你也跟同学们交代 一声啊!不然今儿是你俩,明儿成了他俩,这冷不丁的,多瘆人啊!
然而一连三天,牛犇都没回来,打电话不接或关机,发短信也不回。我终于急 了,临睡前发短信威胁他:你丫再玩失踪,我可报警了。次日一早我一开机,进来 了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他的。信上说,他在南郊的一个小区里,过两天再回;我 如果方便的话,过去找他一下,顺便给他带两百块钱,他手上没钱了。
我吃了早饭去坐车,曲曲绕绕,一路打听,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后,才在一小区 的民居里找到他。其时伊正叉着两腿,仰着脖子,握着喷漆枪给门上漆。房间里垃 圾遍地,浮土大厚,油漆味儿直顶脑门子。我叫:
“我靠!找你都找疯了,你丫干吗呢?” 他举手冲着门板一挥,说:“瞅瞅,哥们儿,咱这活干得咋样?” 我瞧了一下门,笑了,说:“跟你丫以前的分头似的,又光又亮!” 不过再看他的分头,现在都成抹布了。 他说:“你先歇会儿,我把这扇门喷完,咱们就出去。” 我扯住他袖子往外拉,说:“你喷什么呀喷?走走走,出去出去,出去说。” 我们俩下楼找饭馆,走在路上他告诉我:这是他们江南老表包的装修活儿,干
一天给一百,晚上就睡在那里。我问你怎么找着他们的?你认识啊?他说不认识, 又说只要是街边蹲俩人,脚下竖块硬纸板,上面写着“装修”或“封阳台”,这人 不是安徽的,就是江南的,跟他们一对江南话,双方就知道彼此是老表了。我说你 缺钱也不能干这个啊,一个大学生,怎么着也得在办公室里找一工作。他说,办公 室里的工作拿钱能这么痛快吗?三五天干完活,钱就到手了。我把两百块钱递给他, 说:“真没钱了?你爸一进去,你就穷成这样了?不至于吧?” 他摇摇头,接过钱,说:“钱我倒也有,在卡上,魏紫拿着。但那钱我不想再花了,想留给魏紫,算是一点补偿吧——是我对不起她。” 我们在一破烂馆子里坐下,我给他点了一碗河南烩面,我也要了一碗,又上两瓶啤酒,叫了俩凉菜。喝着酒,我把崔震向魏紫求婚的事儿说了说。牛犇叹口气,说: “我已经料到了。我不回去,就是为了给他们留点儿空间。崔震也跟我谈过 了,他还是爱魏紫的。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我爸进去了,我和魏紫的工作泡 汤了,家我也回不去了,我也跟魏紫说了分手了。魏紫不大同意,她不知道我是在保护她——我不想让她受到连累啊……” 牛犇说着,泪流下来了。 我赶紧端起酒杯跟他碰,说:“来来来,喝酒喝酒。” 放下酒杯,我问他:“你还爱她吗?” 牛犇点点头:“爱啊!”
忽然一笑,跟要吃人似的,说:“可是有些时候,分手也是一种爱。是吧,老弟? 老崔这人虽然有点儿闷,也没什么大本事,但到底同学四年,知根知底,靠得住。”
我点点头。 牛犇举起酒杯说:“来,让我们为魏紫的幸福干一杯。”
喝了酒,我说:“没看出来,你丫心胸还挺宽广的,什么都能看得开。” 他横起抬头纹,扒拉着盘里的盐水煮花生,说:“看不开又能怎么样?人这一生多短暂,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何必呢?想开了, 一切就都淡了。”
我说:“你还是要振作起来。家回不去了,可以在北京找工作嘛。” 他摇摇头:“很难。老弟你不知道官场上的事情:在位时,多少人都愿为朋友两肋插刀;人一进去,树倒猢狲散,人都避之唯恐不及。你知道我入校时的档案是 怎么写的吗?”
我摇摇头:“不知。” 牛犇指头点着桌子说:“父亲——某某某;工作单位——某某厅;职务——厅长。我现在怎么写?父亲——某某某;工作单位——监狱?职务——贪污犯?” 我叫:“我靠!那你这样不是也裸奔了吗?” 他说:“那怎么办?报上都登着呢,全国人民都知道。” 我点点头:“这是有点儿麻烦。” 牛犇低头叹口气,说:“岂止是麻烦,走到哪儿都害人呢。” 抬起头,又说:“所以,我准备隐姓埋名喽,做个北漂一族。我跟他们干的这几个江南老表,就都知道我叫牛四儿,不知道我叫牛犇。” 我叫:“啊?你真叫牛四儿了?” 他点点头:“是啊!你们不都叫我牛四儿吗?这名字听起来,还是挺亲切的。” 我说:“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你起的。” 他一笑,说:“是啊!以前听起来有点讨厌,现在听起来,有几份温暖,有几份无奈。可惜现在回不到最初了。” 我说:“这个好,就叫这个吧。要是再改个别的名儿,好像我们同学少了一个又多了一个似的,怪怪的。” 他说:“是吧?来,走一个。” 我们端起杯,走了一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