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打扮的刺客蓦然一怔:“你是谁?怎会认识我们?”
梁榭蕴细长指甲已深嵌入掌纹之中,痛而未觉。她云淡风轻一笑,澄眸髣髴一面透析一切的镜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三哥说的没错,自苁佩消失无踪后,‘百万雄师’已如一盘散沙,各行其是。
“那我便结果了你,以绝后患!”
忽地,一如青钲般的长剑以穿云破啸般的迅猛势头正中刺客胸口,面目狰狞间,刺客当场毙命!
万丈红霞兀自流泻,映衬逆光持立的颀长俊拔之躯,髣髴一道永不磨灭的璀璨光华,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上。
她抿紧下唇,纤弱的娇躯陡然虚晃,适才强装的果敢之气荡然无存。所幸,一双大掌及时扶住她的细腰,焦灼的语气中含满无奈的责备:“你又何必引火烧身?”
梁榭蕴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拂开他的搀扶,佯装没心没肺拍了拍胸脯,挑眉道:“我乃堂堂瀛洲公主,怎可死得不明不白?再者而言,若本公主不拖延时间,表哥你又怎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呢,对吧?”
“梁榭蕴!”
说不出因何缘由,他对她此刻的一言一行甚为反感。
这就好比二人在暗无天日的森林中寻找出口,途中,他身中剧毒,而她千辛万苦寻得最后一株解药,却骗他说尚余解药。就这样,他得以活下,她反而香消玉殒。
“二位还真是情意绵绵,”身系金腰带的刺客讥讽一笑,锋利的飞刀越过床幔纱帘,抵上郑朝露的细长的颈项,“就是不知道此时此刻,二位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齐擒龙不动声色挡在梁榭蕴面前,冷冽的眸色深如寒潭:“说出你的目的!”
“交出你身后之人,否则……”
短小的飞刀刺破郑朝露的脖颈,血籽旋即汩汩渗出。
“好!”
“闭嘴!”
闭你个头!
梁榭蕴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却始终无法挣脱大掌对素手的禁锢。
“别闹!”
熟悉又专制的语气髣髴一抹清香扑鼻的冻顶乌龙茶,瞬间点住她所有的动作。刚毅大掌趁机一旋,而手当即十指相扣!
尚未察觉出异样的齐擒龙冷冷睨了刺客一眼,薄唇淡漠道:“你要杀便杀!”
沉冷声线堪堪落地,锐利的眼角余光不疾不徐停落至今毫无任何动作的郑朝露身上,微眯的瞳仁愈发深邃。
“你疯了!”
梁榭蕴大吃一惊,她虽不喜郑朝露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郑朝露命丧刺客之手。
她抿了抿双唇,蓦然俯身咬住他的虎口。如此毫无预兆,让人防不胜防。他眉头紧蹙,不自觉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只一瞬,梁榭蕴忽觉视线一阵模糊,左肩的骨头髣髴已被捏碎了般。她垂下清眸,粗厚的铆狮靴如同伺机已久的野兽,盘算着如何处置手中的猎物。
“本可放你一马,你却暴露了我们的身份,简直自寻死路!”
尖锐的铆钉抵住细白如雪的下颌,垂落入清眸中的眼神阴狠毒辣。她扯了扯唇角,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天鹅般细长的脖颈流淌。
霞光落尽,暮色灰白间,杏仁映照某人掩映在长袖下的手势。这个手势她有幸目睹过几次,三哥指挥御林军时,常与李久长等人以此为暗号。
两短一长……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那么这个东风,就由她来借!
梁榭蕴咬紧贝齿,凝足全身力气,狠狠踩了铆狮靴一角。再然后,羸弱身形一晃,彻底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嘶……”
“抱歉,”欧阳修以掌捏住绷带,小心翼翼沿着秀美的脖颈缠绕伤口,谆谆叮嘱道,“这几日,切忌大悲大喜、勿让身体处于颠簸状态,否则容易致使伤口破裂。”
梁榭蕴闻言,凝气一笑,下颌顿时传来如万针齐扎般的刺疼。
这时,光洁的额角落下如鹅毛般的轻触。欧阳修不紧不慢收回手,跳跃的灯光映照如清风朗月般含笑的双眸:“适才之言,真如秋风过驴耳了?”
梁榭蕴蓦然一怔,如葡萄般的双眸不由自主萦绕团团水雾,抽噎阵阵。每提一口气,下颌便会抽疼数倍。
毫无准备的欧阳修神色惊了惊,忙弃了药箧,手足无措道歉。
“与你无关,”她胡乱抹了把潸然落下的泪水,如在磨砂上砺过了般的声线低喑沙哑,“我只是……想家了……”
“过几日沐休,两日有余,你便可趁此回去看看。”
欧阳修的善解人意,于她不过是望洋兴叹。
她的家,距此十万八千里,岂是短短两天就能轻易往返的?况且,她不远千里而来,便是为了协助齐擒龙一统方丈。而今方丈面临此等内忧外患的困境,她怎么会一走了之。
高束发冠上的碧玉凝簪隐隐晃动,细长脖颈处的精美核雕若隐若现。纤弱的娇躯被细心扶起,紧随而来的是不轻不重的‘哐当’声,砸落于箱匣内。
灯火清晰明亮,投射入内的澄明光线映照出一方鱼符的精细轮廓。
欧阳修眸色漾起一抹诧异,不自觉俯身捡起鱼符旁的一封信件。这封面的颜色,他再清楚不过。这是一封君臣间的机密要函。
上方,遒劲有力的墨色字迹力透纸背——欧阳亲启!
他拆解信沿的过程中,一股莫名的预感如潮水般喷涌而来,瞬间侵占他的全身。
果不其然……
他要护送之人,是她!
梁榭蕴见他双眸涣散的模样,已然料出密函内容一二。苍白的唇角露出一抹难以言喻之笑,把她送到此处之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咬住下唇,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敛衽躬身道:“秋盛斗胆,恳请欧阳学士一事。”
“你……说……”
“更换护送路线。”
欧阳修心头一震,清隽儒雅的身形如同雕塑一般凝固于原地:“你是打算……”
他蓦然顿住,以防隔墙有耳。片刻,他又勾起一抹谦儒清朗之笑,不紧不慢收拢密函,语调澈静如水,颇有些半开玩笑的意味:“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梁榭蕴垂落的唇角微弯,正了正身,一本正经回答道:“路线有长有短,有近有远。古往今来,各国商旅为了躲避凶神恶煞的土匪,绕道而行之事屡见不鲜……”
灼灼燃烧的灯芯微晃,将投落于青石地板上的两道剪影拉得笔直而又细长,如同松柏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