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琳自然没起来看日出, 看个三竿高的太阳还差不多。
她起来的时候家里静悄悄的,听见程如山的声音便趴在窗棂里往外看了看,他居然在院子里锻炼,让她惊讶的工具只有一条手掌宽的凳子。这会儿他身体笔直倒立,双臂交叠压在凳面上,然后小臂撑起、放下,如此反复。
姜琳看得目瞪口呆。
几次之后, 程如山抬头朝她笑了一笑,手掌一撑, 翻身跃下板凳。
姜琳立刻大声鼓掌,“好!”
程如山以往很少在家里练功,都是早晨一大早去田野里, 怎么练的别人都没见过,除了在家里逗孩子玩儿,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呢。
程如山进堂屋把盖在锅里的早饭端出来, 招呼姜琳吃饭。
她下地赶紧洗漱, 坐在桌前慢慢地喝温水,想起朱俊杰昨天说的,晚上她都没得空问他,“你有什么好事儿啊?”
程如山给她剥了一个水煮蛋放在碗里, “也没什么, 我们成立了一个运输队。我是队长,戴国华副队长,率属于部队, 有固定工资和福利。”
“好啊!”姜琳很高兴,“那以后能不能给你城市户口啊?”
如果程如山有城市户口,那他们就能把大宝小宝都带出去,到时候去城市里读书。
程如山:“省城户口现在拿不到,如果活动一下,可以拿到县里的。”
县里啊。姜琳想了想,可她想去省里呢,县里也没大学。
程如山笑了笑,伸手在她下颌上轻轻捏了捏,“不要失望,过两年争取去省里。反正我们运输队隶属于省区军,办户口还是有办法的。”
对普通社员来说,那比登天都难,一辈子也办不到的事儿,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难。更何况,他从来就不怕事情难,只要有路,再难也能办到。
凡是她想要的,他都给。
“冬生真棒!”姜琳朝他撒娇地笑笑。
程如山帮她盛了粥过来,顺便给自己盛一碗陪她一起喝,他喝了一口粥,不紧不慢道:“昨晚谁说我坏来着?”
姜琳噗的一声,把粥喷在旁边地上,嗔道:“程如山,你是魔鬼吗?”
夫妻之间就不能说点正事儿吗?逮着一切机会就要调戏人吗?
程如山正色道:“专心吃饭,别呛着。”
姜琳:“……”我咋那么想揪你耳朵呢!
等姜琳吃完饭,程如山问她:“上午有什么安排?”
姜琳仰头看了看天,叹道:“起来就要晌天了,还有什么上午啊?我的上午被人偷走了,哎,时间啊,最不等人。”
程如山:“……”他默默地把饭桌收拾了,刷刷碗,“我陪你去砖窑厂?”
姜琳:“你没有自己的安排吗?”盯着我干嘛?我都怕你了!程如山刚回来和要走的两天,她恨不得躲他远远的,再也不提想他的事儿。
程如山:“要是你不去上班,那跟我出去。今儿中秋节,去公社逛逛,买点东西。”
姜琳听他说出去,那还不错,反正不和他呆在家里厮混就行,她说把文生大宝小宝带上。
程如山去穿上外衣,“娘带他们去了,说要抓虫子呢。”
最近秋收农忙,学校放假帮忙秋收,小学生也是爱去爱不去的。
本来程如山回来,大宝几个肯定黏着他的。不过小老太太跟儿子可有默契,每次都主动把文生大宝小宝领出去,绝不让他们打扰小两口二人世界,特别会给儿子制造机会。
他们去了供销社,程如山走之前就找人帮忙弄的玻璃,这会儿来拿。
姜琳一早就想弄玻璃,但是买不到,没想到程如山已经买了。她高兴得很,趁人不备就对他搞点小动作,对他抛个媚眼或者嘟嘴给个飞吻,弄得程如山表面淡定,心里却痒得很,想着回家收拾她。
供销社有玻璃,基本不卖给普通社员,都是给各单位准备的。这会儿正好有一些切割好的。玻璃数量有限,程如山先买了两间正房的,大窗户是六片,后面小窗户两片,其他屋子等有机会再买。
乡下很多屋子没有玻璃,不是透风潲雨就是晌午后屋里光线暗淡,装上玻璃窗,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这座院子和其他人家的院子不一样,别人家一般就是简单的一马三箭窗棂,他们家做了窗户的,夏天糊窗纱,冬天糊窗纸,现在镶玻璃也方便,明亮通风。
玻璃很沉,程如山去朱俊杰那里推个独轮车,把玻璃推回去。
经过公社大院的时候,有干部碰见他们,都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程福贵滚蛋,他们都知道是程如山的功劳,既暗暗叫好也心怀两分感激,因为程福贵不滚蛋,他们也起不来啊。更何况,程如山虽然为人低调,可他名声在外,公社干部们自然也想与之交好。
程如山和他们聊了几句,表示去供销社买了点玻璃。
那干部笑道:“有封玻璃的油泥吗?没有来这里拿点,我们前几天刚换了破窗户。”
程如山道谢,就和姜琳去拿油泥,顺便拜访一下公社书记几位。
孙书记跟他聊了一会儿,说起外面的形势,又聊到云野湖。程信达是彻底疯了,程福贵在那里也不好过,一直想申请保外就医来着,可惜没成功。
等差不多,程如山告辞,带着姜琳推着玻璃回家。
姜琳感觉得出,他不是很想和公社的干部们打交道,虽然很客气尊重的样子,却也疏离,并没有要刻意交好的样子。她和他是夫妻,他不避讳她,所以她已经了解他很多小习惯和动作。
他们回家,闫润芝已经回来准备做午饭。
大宝小宝在玩跷跷板,文生帮他们在凳子上放了一块板子,俩孩子一人一边压着玩儿,文生则在一旁练剑。姜琳看他把一套太极剑耍得有模有样,行云流水般,都可以去表演了。
文生见姜琳看她,耍得更卖力,姜琳便给他鼓掌。
文生收了剑进屋拿几封信给她,“娘,有信。”
姜琳看了看,有娘家来的,还有吕航,另外有一封没有落款,寄信地址是她的高中学校,还有一封写着程如山家收。
姜琳琢磨了一下,程如山收就是程如山收,为什么是程如山家收呢?这是写给他们一家的?
她就把信朝着程如山扬了扬,“是不是你的信啊?”
程如山在弄玻璃,“谁来的?”
姜琳看了看,寄信地址很陌生,她念了一下。
程如山:“不知道是谁,你看看。”
姜琳便把其他的揣兜里,拆开这封信,里面叠得厚厚的信纸,她打开看看,称呼居然是:亲爱的山哥见字如面。
呵呵,亲爱的山哥。
姜琳扭头去看正忙碌的程如山。
他五感敏锐,立刻就意识到她不善的目光,扭头朝她看来,“怎么啦?”
姜琳:“没什么。”她拿着信去僻静地方看。
走了两步,又看到一句,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
她心头一股火儿蹭就起来,一目十行看下去,越看越生气,不等看完感觉自己炸毛了。她一生气把信揉搓塞在口袋里,气呼呼地走出去,她要冷静一下。
文生望着她的背影,对程如山道:“爹,我娘生气了。”
程如山:“生气?”刚才不是好好的吗?他把玻璃放下,手上都是油泥,一时间弄不干净,就对文生和大宝小宝道:“去看看。”
文生直接连木板把大宝小宝扛下来,领着他俩去找姜琳。
他们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姜琳在哪里,喊几声问问路上的人也没找到,只好跑回来。
小宝:“冬生冬生,琳琳不见了!”
程如山用土把手搓了搓,又拿肥皂洗洗干净,“什么不见了?要吃饭的,她肯定就在外面。”
他们去绣花坊、菜园、家附近转了转,真的没找到她。
文生:“去砖窑厂了?”
大宝:“要吃饭了,不可能去。”
文生着急起来,“坏人给娘抓走了!”他立刻就要冲回家拿剑。
程如山一把抓住他,“你娘跟咱们躲猫猫呢,不是抓走的。你们回家躲着,我去外面找。”
大宝小宝一听娘捉迷藏,他们来了精神,立刻和文生一起家去躲起来。
程如山自己在附近观察一下,猜了猜去东河边。
果然,他看到姜琳站在河岸上,正在扔石头打水漂。她力气大,技巧不错,水漂打得很漂亮。只见她拿着一块薄薄的鹅卵石片,双膝弯曲左手扬起,右手压低手臂发力远远地丢出去,那石片就咻咻咻的,在河面接连点过。
程如山替她数了一下,居然有5个落水点,很不错。
姜琳却不满意,又捡起来一块,“我要把你丢出去,必须摔七次!”好像那石子是某人一样。
她再一次摆好姿势丢出去,这一次六个。
程如山双手插在裤兜里,看她一遍又一遍的丢石子,最多就是六个落水点,再不能多的。
他道:“已经很好了,别人顶多三四个。”
姜琳扔了石头拔脚就走。
程如山大步追上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笑道:“你这是跟谁生气呢?”
姜琳扭头瞪他一眼,“你说呢?”
程如山有些委屈,“我什么也没做啊。”
姜琳:“没做?来,程如山同志,我采访你一下,帮你回想回想。”
程如山笑了笑,“行,你说吧。”
姜琳:“你什么时候和谁大冷天的一个被窝取暖啊?”
程如山修眉一凝,垂眼看她,“媳妇儿……”
“别没正经!”姜琳努力冷着脸。
程如山:“戴国华他们算吗?”他们出车有时候只能露宿野外,就一个帐篷一床被子挤挤,当然穿着衣服挤。
姜琳:“不算,再提醒你一句,好喜欢你健美又漂亮的身体,充满恐、怖的爆发力……”她心里酸透了,扭头看向水面。
程如山眉眼一沉,“信?哪个混蛋写的信?”
姜琳冷冷道:“你的小情人咯。”
程如山笑不出来,伸手去抱她,却被她甩开。
姜琳站开两步,“我们约法三章过的。”顿了顿,她斩钉截铁地说:“你要是外面有人,咱俩就离婚,以后老死不见!”说完她转身就走。
程如山动作很快,一下子堵住她的路,“琳琳,如果我给了你不忠诚的信号,你告诉我。如果有误会,你说出来。”怕她反应激烈,他没有去碰触她。
他从来没这样着急,但是再着急也不会让自己乱了分寸,既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不清不楚地放她走。
姜琳不知不觉地已经泪流满面,她用力擦擦眼泪,“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走开。”
程如山见过她很多次掉眼泪,激动的,感动的,听故事流下同情的泪,或者与他欢愉的时候流出的眼泪……
唯独这一次,是她伤心的泪水,这样的眼泪让他心碎。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原来女人的眼泪是最强大的武器,会让他坚硬的心如绕指柔,也会让他淡漠的心如刀割。
痛。
这是对他来说很陌生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不太感觉得到痛,哪怕自己会死,他都没有感觉到痛。因为他知道,生老病死是注定的,尤其他们家那样的出身。
所以,死亡不能让他感觉到痛。
只有她伤心的样子,会让他觉得从心口开始,有玻璃裂痕一样四面八方蔓延出去,蛛网一样传遍全身。
初始是钝钝的,然后某一根某一缕神经的痛感开始尖锐起来。
他不能失去她。
“琳琳,把信给我看看。”他朝她伸手,声音异常的隐忍温柔,生怕自己心头的暴戾会流泻出来吓到她。
姜琳犹豫一下,“撕碎了,”她指指河边,“扔河里去了。”
程如山知道她撒谎,“告诉我,还写了什么。”
“感谢你那段时间日日夜夜的陪伴,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感谢你用身体温暖我渐冷的身心,感谢你用生命挽救我的灵魂,感谢你……”她都不知道自己记忆力原来这样好,背得一字不差,真是踩在碎玻璃上跳舞的感觉。
心脏一抽一抽的。
程如山原本冷凝的眉眼突然就舒展开,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把信给我,我给你解释。”
姜琳:“不需要,我自己会看。”
程如山看她虽然腮边有泪,眼神却似嗔还娇,分明就不是发怒的样子,先前的那些伤心也消失不见,倒像是……恶作剧逗他。
这个坏女人!
程如山心头一阵温柔和无奈涌上来,一把将她抓住,“给我看是哪个混蛋写的,我要让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做男人!”
姜琳嘟嘴:“不做男人做女人给你当情人咯。”
程如山也不要信了,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不容拒绝地朝她亲过去。
姜琳被亲得差点缺氧窒息,如果不是他最后大发善心放开她,她会晕倒在他怀里。
“你再这样吓我,我就……”程如山不说,只是低头看她,幽黑深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锁着她。
姜琳眼角还有泪,却笑靥如花,“你就怎么治我?”
他喟叹一声,一点脾气都没了,“我就吃了你。”他惩罚地咬她的唇,然后攻城略地,让她躲无可躲。
姜琳软在他怀里,娇嗔,“那谁让你有那样的坏蛋朋友,专门来破坏我们的感情?”
那信写的啊,那个火辣,那个煽情,那个暧昧,那个充满了荷尔蒙的肉/欲,那个气人!
在家里刚看信的时候她真的很生气,但是不想影响老人孩子,所以跑出来冷静一下。
她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有一点不好的事情就悲观地荡到谷底,不要被爸妈的婚姻、卞海涛的背叛在心里留下阴影影响她和程如山的感情。
可有时候脑子是不受控制的,尤其对自己最在乎的人,很容易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冒出一些最傻、最痛的念头来。
比如:他虽然说以后不会有别的女人,可他以前是不是有个刻骨铭心的情人?过命的交情,那得多深的感情?会不会旧情复燃!
她一直都害怕婚姻,她爸爸出轨带给她很沉重的伤害,远甚于卞海涛带来的。有句话这说的“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跨越时空遇到他,她觉得自己也是幸运的,他如父如兄,亦师亦友,他是她的恋人、丈夫,他让她觉得不再孤独,不再没有安全感。他给了她心底缺失的一切,爱情、亲情、体贴、尊重、支持,哪怕是简单平凡的农家日子,她也过得有滋有味。
程如山对她的意义和别人不一样。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程如山背叛她,她做不到表面说的那样潇洒,可怕的是,失去他可能会让她失去自我调节和疗愈的能力。
她一直在打水漂,用这样需要力量、技巧、全部注意力的方式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她冷静下来,继续读信就发现不对劲。
这信有问题啊,虽然火辣辣的容易让人想歪,但是写得很虚,用这样的语气和措辞,分明就是故意挑衅。
如果真是情人想和他回忆旧情肯定不是这样的感觉,更何况收信人还是程如山家,一看就是搞事情的!
一旦冷静下来,发现破绽,那就处处都是漏洞。
再者程如山从来不会道听途说指责她,她自然也不会仅凭一封信。即便是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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