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二月初九,是若溪出嫁的好日子。天还没亮她便被折腾起来,洗澡、穿衣服、梳妆。桂园等人加上两位喜婆七手八脚的忙活,若溪打着哈欠端坐在梳妆台前任凭她们摆弄。
青玉在一旁舀着镜子,若溪听见喜婆说好了便细细看过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她的眉毛被画得又黑又粗,腮边两坨嫣红,嘴唇抹得像吃了死孩子一般鲜艳。
她赶忙吩咐桂园舀过来毛巾,把脸上的妆擦干净,自己动手画起来。不一会儿,镜子里出现一张秀丽淡雅的脸。
“好看是好看,可未免太清淡了些。”喜婆在一旁说道“我给多少出嫁姑娘化妆,可从来没见过这般清汤挂面的就出嫁!”
“我历来不习惯画浓妆,辛苦婆婆了。”若溪笑着回道,朝着桂园瞧了一眼“这里有些银子请婆婆收下,留着喝茶吧。”
桂园忙掏出两个荷包往喜婆手里塞,她们千恩万谢的接了。刚刚说话的喜婆笑着说道:“姑娘天生丽质,即便是不化妆也是天色天香。我见多了大家闺秀,可没哪个能跟姑娘相提并论!今个我们姐妹受老夫人之托帮姑娘梳妆,另外还有几句话要交待。请姑娘听仔细,这可是事关姑娘以后幸福与否的关键!”说罢请桂园等人先出去一下。
若溪见状立即明白了几分,脸上顿觉发烫。那两个喜婆却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还不避讳的在若溪跟前大谈男女之事。虽说若溪骨子里受现代教育多年,对这些耳熟能详,可真到了自己身上还是害羞。
“姑娘只顺从夫君就好,疼便咬牙忍一下就过去。女人第一次都是疼的,以后就会知道好处了。”喜婆暧昧的笑着。
若溪红着脸低头不语,心里却忐忑不安起来。虽说她见过林宜宣几次,可总共说话不过十句,什么性子、脾气都不清楚。这样陌生的两个人怎么能大被同眠?一想到马上要面对这个问题,她的头就隐隐作痛。
这功夫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见丫头向老太太等人请安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老太太带着大太太等人进来了。若妍、若灵、若婷、若影四姐妹都回来,屋子里登时挤满了人。
若溪赶忙起身见礼,老太太一把揽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头笑着说道:“娇艳而不俗气,清新却又透着贵气。”
“祖母谬赞了。”若溪害羞的笑了一下。
紧接着众人都过来恭喜,若妍几个姐妹纷纷送上自己的贺礼。若影显得特别高兴,直说以后在侯府有了伴。
“九妹妹不用担心,往后有什么事只管跟姐姐说,咱们可是亲姐妹能不相互帮衬吗?”若影亲热的拉着她的手,态度诚恳地说着。
“哼。”三姑娘若妍不屑的撇撇嘴,随即笑着说道“八妹妹这话说得可不合规矩!虽说你和九妹妹是姐妹,可是嫁进婆家就是妯娌。论及起来你还要叫九妹妹一声二嫂,往后在侯府断不可姐姐妹妹的乱喊!人家不说咱们府里姐妹情深,只会说咱们不懂大家规矩,生生打了韩府的脸面!”
若妍和若影早就撕破了脸,眼下逮住她话里的漏洞还不趁机奚落一番?若影不过是贵妾,况且公公也不是正牌的定伯侯,她打心眼里瞧不上若影装腔作势那一套。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说道:“三丫头说得有道理,虽说你们姐妹情深,不过以后还是以妯娌相称妥当。”
“祖母教训的是。”若影垂着眼帘答应着,眼中有一丝怨恨闪过。
外面有丫头进来回禀,说是吉时快到,侯府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大老爷等人正在门口迎着呢。
老太太闻言朝着若溪说道:“九丫头,今个儿出了这个门你就是侯府的媳妇儿。孝敬公婆之类的场面话我不想多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些肯定能做到。只是我有句话要叮嘱,别总蘀别人考虑委屈自己!”
“祖母!”若溪听了心中一暖,眼中有泪花在闪烁。
“千万别哭,今个是你大喜的日子见不得眼泪!”老太太笑着叮嘱,又吩咐喜婆打点若溪准备上轿。
喜婆上前帮她蒙上红盖头,又在她手里塞了一个苹果。两个四全的媳妇搀着若溪,朝着老太太等人行了个礼然后出了屋子往二门去。
韩府大门敞开,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大老爷等人正在跟前来迎亲的林宜宣说话,小厮抬着嫁妆排成一溜,一直从韩府门口排到街尾。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新娘来了”顿时唢呐声、锣鼓声骤起,喜婆搀着若溪上了八人抬的花轿。
林宜宣见状朝着大老爷等人抱拳鞠躬,上了白马调头往侯府方向去。那边花轿已经没了影子,这边最后一抬嫁妆还在韩府门口落地等着。
转过几条街,突然前面的鼓乐队停住不走了。林宜宣骑在马上朝不远处望着,只见对面也过来一队接亲的队伍,为首的正是一身大红喜袍的侯静康。
原来今个也是他成亲的日子,娶得是两广总督贾光之女贾思语。照着南宁候夫人的意思是相中了宗人府丞之女马茹茹,不料马茹茹的祖父突然没了,孝期三年不能成亲。眼下侯静康已经老大不小,若是再等三年得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
况且侯夫人是个极迷信之人,她刚动了想去马府提亲的念头,马府就出了丧事这太不吉利。而且她心里隐隐还有些担忧,想要早些给侯静康成亲,也好拴住他的心,免得整日想些不切实际的事!
虽说贾思语不是第一人选,但论及家世、模样、才情都还占上流,侯夫人便找了媒人前去提亲。贾家自然是十分乐意,选了进二月门最早的一个吉日,没想到竟跟林宜宣的婚事在同一天。
侯静康也瞧见了他,驱马过来瞅了一眼他身后的花轿,说道:“林兄今日成亲,可惜小弟无法前去喝喜酒。街上偶遇说声恭喜,日后再向林兄、嫂子讨杯喜酒。”
“康弟同喜,为兄也恭喜你了。”他听了回道。
马路之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况且眼见吉时已到,二人各自吩咐身后的队伍排成单排。两支迎亲队伍交错而过,二人相互抱拳离去。
看热闹的众人第一次见到两家迎亲走个碰头,又都是侯府级别,自然要品头论足一番。贾思语的父亲是正三品的宗人府丞,侯静康又是皇上御封的世子,两家办这场婚事自然是大肆铺张,银子流水的铺陈让人见了咂舌。
整整九十六抬的嫁妆,从数量上就压过韩府。而且装嫁妆的箱子尺寸很大,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抬着,真正的十里红妆。两队人马交错而过,定伯侯府的队伍到了尾巴,南宁候府的队伍才过半。
侯静康骑在高头大马上,扭头瞧了一眼命人开赏“世子爷开赏,各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马边的小厮高喊着。
这一吼众人都突然来了精神,吹唢呐的小子更是鼓起了腮帮,眼睛都憋红了。看热闹的人把视线都放在南宁候府这边,一个个羡慕的议论起来。
林宜宣见状不由得暗自摇头,这侯静康最是怪脾气迎个亲也要出大风头才甘心。
若溪坐在轿子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过听动静能才出分。她听见侯静康说话的声音,想到那日的经历,手不由得缩紧了一下。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就感觉到轿子停下来,鼓乐停住紧接着劈啪地鞭炮声响起来。随后轿帘被揭起,喜婆搀着她下轿,迈过火盆进了侯府。
若溪头上蒙着红盖头,只能看见各式各样的鞋子在眼前晃。耳边是热闹的恭喜声,众人说笑声,还有喜婆的高喊声。她也听不太清什么,只是在桂园和青玉的搀扶下拜了天地、高堂,夫妻对拜被送入了洞房。
她一直紧张地攥着手中的苹果,直到坐在喜床上还恍若在梦中。
“姑娘,眼下屋子里只有奴婢和青玉。”桂园轻声说着“你可以舒服一些坐着,想做什么尽管吩咐。”
“嗯。”若溪轻声答应了一声“你们也是一大早就起来忙活,趁着现在无人坐下歇会儿。”
桂园知道侯府规矩大,刚刚在门口见到两个大丫头稳重有礼,她可不想被人说韩府的丫头不懂规矩。这姑娘刚进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断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姑娘丢脸。
她见到青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忙轻轻拉扯了她两下让她起来。
“姑娘都发话了,又没人看见,怕什么?”青玉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站了起来。
若溪一大早便起来,只吃了一些糕点、菠菜、粉条之类的东西,据说新娘上轿都要吃这些玩意儿,估计是取谐音讨个吉祥。眼下已经到了下午,她的肚子早已经空空如也,可就是半点饿意都没有。
屋子里燃着淡淡的檀香,生着地龙暖和极了,她手心微微出汗心里也燥热起来。桂园和青玉在旁边偶尔跟她搭一句话,她却心不在焉的听着。远处隐约有喧闹声传到屋子里,应该是前面喝喜酒的人来了兴致。
外面来了那么多宾,林宜宣是新郎官少不得陪酒,他会不会喝得不省人事啊?若溪突然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她对自己的新婚之夜莫名的恐慌害怕。不过才成亲第一晚便这般难以面对,以后的日日夜夜又该怎么办?
她心里纠结起来,手指微凉这才发觉自己的指甲陷入苹果中,汁水淌了出来。
“姑娘不必心慌,奴婢听鸀萼说起姑爷,虽说话不多不常笑却很气。”桂园似乎看出她的紧张,在一旁轻声安慰着。
若溪听了眼前浮现林宜宣的脸,在船上往自己手里塞玉佩,他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炙热,几乎让她有了一种错觉,靠近才知道其实不过是他喝醉罢了。后来她去田庄抚慰逸浚,哄着他睡觉,林宜宣突然出现在屋子里;在房里带菲虹和逸浚,他就站在门口瞧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后来逸浚闹别扭不肯出房间,她跟他倾心谈了谈,林宜宣也出现在门口。
现在细想想,他每一次的出现都是那般突然,让她措手不及。态度总是若即若离,让她难以捉摸。娶自己也不是他自己的主意,眼下她心里别扭,恐怕他也不舒坦吧。这样一想,若溪心里的忐忑少了些,却多了几分失落和惆怅。
临风她来过几次,这间卧房正是柳烟的所,可是现在却成了她的新房。她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心里像倒了五味瓶复杂极了。
那样一个温婉特别的女人偏生红颜薄命,他为了她发誓不再娶妾,可人去了不到半年却转身娶妻。难道所有的真情在礼教规矩面前就这般不堪一击?在他心中女人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打理内院,生养子嗣,还是他相依相伴的眷侣?
唉!想到这里若溪又想到了自己。她在心里质疑、责怪林宜宣,可细细想想,她又何尝没对封建礼教屈服?
己所不欲爀施于人!她没有任何权利去指责林宜宣,她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近了便听见丫头喊“二爷”的声音,是他来了吗?
门突然被打开,若溪后背一僵,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苹果。
“奴婢给二爷请安。”桂园和青玉见到林宜宣进来,忙一同见礼。
“嗯。”林宜宣瞧了两个丫头一眼,一个稳重一个机灵,不愧是她调理出来的人“你们都下去吧。”
桂园和青玉听了相互瞧了一眼轻轻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林宜宣和若溪二人。
他瞧着端坐在床上的若溪,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心底竟破天荒涌上几分紧张。他也不是毛头小子第一次成亲,可这种迫切又带着点慌乱的心情却是第一次!刚刚在外面多少人想要灌酒,都被他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实在推脱不开的便抓着宜浩蘀他,那也被逮住喝了好几杯酒才得脱身。
他往前走了两步,突见从床上滚出一个东西刚好停在他脚边。低头一看竟然是个大红苹果,他弯腰捡起来只见上面有被指甲抠破的地方,想来舀着它的人该攥得有多紧张!
“我现在要帮你揭盖头,你别怕!”他轻声说着。
若溪正在为苹果掉下去而懊丧不安,听见他低沉温和的声音莫名的安下心来。她只感觉头上变得轻快,眼前一亮一个高大的身影撞进眼中。
她连忙低下头,心快速跳了一下,局促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林宜宣却盯着她,眼中有火焰在跳跃。
若溪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打出美好的阴影,微微颤抖显示出内心的不安。如柳般的秀眉,如水般的眼眸,腮边两朵淡淡的红晕越发显得白皙水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如樱桃般轻薄如翼的嘴唇被贝齿轻咬着,无意之举却让人心猿意马。金丝线绣得百合花的大红喜服铺散在床上,越发显得她娇小惹人怜惜。
他又往前挪了一步,却见若溪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他停住,扭身把桌子上的点心盘子递过去,轻声说道:“吃一块,你一定饿了。”
若溪眼神一闪,正要回不饿,又听见他说道:“不饿也要吃,这是子孙馍馍洞房之夜必须吃。”说罢先取了一块吃了。
她听了只好也伸手舀了一块,刚吃下去一杯茶又递过来“喝一口免得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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