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什么江国公主。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差役们得令,一拥而上,准备将红衣女子强行押下。
“慢着!”嬴玹喝道,“你不识得暨阳公主,那你可识得这个?”说着把手中一样东西抛了过去。
朱县令接过一看,只见那是一块纯金令牌,烫着雍王印,竟是王室亲贵才可持有的御赐之物。朱县令顿时冒了一头冷汗,从座椅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差点没摔个狗啃泥:“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暨阳公主因事出使我国,陛下特派我等陪护,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以下犯上?”嬴玹喝骂道。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姬双愣了半晌,看着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一群“雍国陪护”,心下觉得好玩,便也顺口胡诌道:“对!本公主是有事要去见雍王陛下呢,不过这一路上遇到的事儿实在是让本公主印象深刻,等见到你们陛下,我可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朱县令汗如雨下,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苦求道:“下官知错了!下官该死!公主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下官吧!”
姬双乐了,左三步右三步,打量着跪在面前的朱县令,随后大喇喇往案上一坐,道:“饶你可以,但你必须把孙旺的案子给我好好办了!”
“是、是!”朱县令爬起身来,冲衙役们叫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孙旺押过来!”
趁着衙役们下去的空档,朱县令涎着脸问嬴玹道:“敢问尊驾是……”
“庆公嬴燮。”嬴玹顺口诌道。象征自己身份的麒麟玉佩已在月麟的提醒之下收起,这嬴燮是他与雍康王的表兄,虽是位闲散公子,却一直受雍王宠信,在外抛头露面得又少,此刻借用他的名头再合适不过。
“哎哟,久仰大名啊!下官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千万别挂怀!”朱县令弯腰谄笑道。
不一时,差役们将孙旺带到。孙旺一见朱县令,便像儿子见了娘般哭诉道:“大人!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朱县令气急败坏,哪管他的哀求,上去对着孙旺就是一脚,“个狗屁东西,你给我惹的好事,你活该!来人,先给我拖下去打五十板子!”
嬴玹眉头微皱,月麟在一旁道:“公子,不如让百姓一个个把诉状都递上来,雍国自有律法,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吧。”
姬双附和道:“就是就是,敢情你平时都是这么判案子的啊?难怪善道县的百姓都不敢上你这公堂。你是怎么当上这县令的?”
“下官糊涂,下官糊涂!”朱县令一叠声地,忙叫人传公告出去。
一时间,县衙被望风而来的百姓们挤了个水泄不通。递上来的诉状里,关乎人命的就有二十余条,其他种种罪状更是罄竹难书。孙旺当即被判了斩刑,与他手下十余名恶棍一同被押进了大牢。
趁着歇气的当头,枷楠从怀里摸出一块杏仁酥,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月麟,道:“饿了吧?”
月麟接过杏仁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我们的干粮不是都分给老伯他们了吗?”
枷楠得意地笑道:“我偷偷留了一点,你爱吃的杏仁酥,我的桂花糕,还有冬青的雪枣。”看月麟佯作要怒的样子,枷楠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他伸出小指比了比,“你别瞪我,我只留了一点点,一点点。”
月麟若有所思,也不跟枷楠计较,三两口把杏仁酥吃了,起身到嬴玹跟前,道:“公子,虽然孙旺罪名已判,但遭他迫害的百姓尚且食不果腹,不如将孙旺搜刮的财物尽数散还百姓,多少可度过些困难日子。”
嬴玹点头道:“还是你思虑周到。”便着朱县令去办了。
月麟感慨道:“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百姓,我们此时此刻帮得了他们,却终究帮不了所有人。”
嬴玹眼中涌动着莫名的色彩,他轻声道:“终有一天……”
月麟会意一笑,她接着说道:“其实不止是雍国,江国、许国、吕国,私垦田地几乎已成风气,许国纵然严法重刑,依旧无法遏止这样的势头。公田荒,私田肥,逃了多少朝廷赋税不说,首先受苦的便是那些受士卿贵族驱役的农户。”
“既然趋势已不可阻,则当疏而不当堵。”嬴玹心中似有怒气,“实不相瞒,我此次触怒王兄,正是因为此事。革新变法已是刻不容缓,偏偏王兄要听信那些佞言馋语,因遁守旧,反倒说我扰乱制度,破坏朝纲。”
月麟听他道来,便知此人胸有丘壑,不由心中一痒,想进一步探探高低:“好一个当疏不当堵!只是这里头牵涉到诸方利益,岂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不过听公子一说,月麟倒是好奇公子有何想法?”
嬴玹双眼明亮,像已在心下思虑了一万遍般不假思索地道:“既然私田不可抑,那就承认私田。重新丈量划分田地,按人头将田地分给百姓,耕三年以上者可归其所有,农户每年根据收成向朝廷交纳贡赋。更可废贵族世袭,按军功授爵授田。如此,下可让百姓丰衣足食,上可止子弟沉迷享乐,使国库充实,军马壮大,此方是强国之道。”
月麟惊异地瞧了眼嬴玹,此等言论,几乎推翻几百年来的旧制,若非他身为襄公,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然而抛开所有阻碍不谈,这些想法的确是治世的良药、猛药。她心下佩服,深深一拜,赞道:“公子此言实在大胆,却不失为治国良策。月麟受教了。”
嬴玹只当她是奉承,笑道:“你懂这些?”
月麟见他不屑,顿时起了争强的心,她傲然拱手道:“月麟窃以为公子所提赋税之法,当断其长者,续其短者。富人可多收其税,穷者免之。如此可使贫富有度,国泰民安。”
这回轮到嬴玹诧异了,他扬眉道:“没想到月麟姑娘一介女流,却有如此见地,我倒是小看你了。”
月麟盈盈一笑,“一点浅见而已,让公子见笑了。”
嬴玹刚想继续与她探讨,却被姬双打断了。“喂,你们在聊什么呢?”前头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姬双心情大好,一边向嬴玹和月麟招手,一边向朱县令道:“你备几间你们这最好的厢房出来,本公主已经好久没好好休息了。我看——孙旺府上的就不错,哦还有朱县令你府上的。”
“几位不如就在下官府上住下吧?那儿一应器物都是最好的。”朱县令趁机讨好道。
“想来也是。准了。”姬双刚想抱拳感谢嬴玹相助,顺便邀请他们一同前往,转念一想他们似乎已经是跟自己“一路的”,抱拳的手硬生生变成了请的动作,笑嘻嘻地道:“几位,请吧——”
朱府晚宴散后,嬴玹邀月麟去庭中小坐。
“打扰姑娘休息了,只是方才姑娘所提税法,玹尚有几事不明,想向姑娘讨教一番。”嬴玹殷切道,“方才玹言语倨傲,实在不该,只是朝堂上下能与玹共同探讨此事的人少之又少,这才不经意间狂妄失礼,还请姑娘原谅。”说罢,便要拱手下拜。
月麟忙制止他道:“公子可折煞我了,原是月麟班门弄斧,怎好叫公子道歉?”
月麟请他落座,嬴玹将自己疑惑之处一一提出,月麟自对答如流。两人从税法革新谈到治世方略,再谈到天下格局,探讨得越久,嬴玹心中越是惊喜。眼前这女子的才识眼界,绝不逊于自己,难得是两人虽然各有见地,却又殊途同归。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他仍拉着月麟滔滔不绝地聊着,未觉丝毫疲惫。
月麟瞧着嬴玹,见他时而像个求知若渴的学生,时而像个巧舌善辩的儒士,时而又像指点江山的王者,心下暗自宽慰,她知道,她找对人了。
“哎,原来你俩在这儿啊!”月麟嬴玹两人相谈甚欢,此时转头一看,才发觉姬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俩。姬双乐颠颠地跑过来坐下,问嬴玹道:“哎,你那什么令牌,真的假的?居然比我的玉牌还管用?”
嬴玹忍俊不禁,“当然是真的,不然那朱县令怎会如此听话。”
“哪有这么巧的事,你真是公子嬴燮?”姬双讶然,“我道雍国从君到臣皆昏庸无能,没想到还有几个能管事的。”
嬴玹心有不悦,道:“公主此言差矣。我大雍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心怀天下之良臣比比皆是,不过未遇时机,因而抱负不能尽展。而即便如此,雍国仍是一方霸主,非夜郎小国可比。公主怎可以偏概全?”
月麟忙打个圆场:“早听闻江王最小的公主男儿心性,不喜宫中琐碎规矩,偏爱在江湖上闯荡,好管人闲事,行侠仗义。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只是公主年轻气盛,说话又直来直往,公子毋需见怪才是。”
姬双却并不在意,拉着月麟高兴地问道:“我有那么出名吗?”
“暨阳公主大名,何人不知?”月麟笑道,“不知公主将前往何处?”
“别公主公主的了,出门在外,叫我姬双就行!”姬双眨了眨眼,“我是打算回会稽的,途经此地。五月初七是我生辰,我每年生辰都在宫里过。不如,我请你们到江国做客怎样?你们几人对我口味,这朋友我姬双是交定了!”
月麟看一眼嬴玹,“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