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岳不群受伤极重,本该不治,他却福大命大,将养了一个多月,非但拣回了性命,几乎也已安健如常,但胸膛上这条深深伤口却是留下了。
数十年之后,他对自己的弟子令狐冲等讲述这段剑气两宗大火并的往事,曾出示这条剑伤,但只轻描淡写地说二宗意见分歧,终于导致大比武,自己被剑宗的一位师叔砍了一剑云云。
至于自己与师父安排下奸计,谋夺掌门之位,自己手弑师叔等事自然不提,以至于此事真相湮没无闻,终成武林中的一件疑案,知道此事真实过程者,唯有《剑圣风清扬》的读者诸君而已。
此是后话,按下不提。
混战之中,成清铭对这边所发生的一切全不知情。
但他在应付维艰之中,突见李清虚等人重又出现在眼前,鉴貌辨色,便知五师弟已经无幸。
他与许清阳友爱深笃,情若手足,一想到此节,不由得心头一痛,手上刺出的这两剑便乱了章法,全无准头。
他与宁清宇对拆了五六十招,早已全然处于下风,仗着身法轻灵,招数凌厉,宁清宇又忌惮他的狂风快剑,这才支撑得这么久没有受伤。
一俟这两剑中露出破绽,宁清宇大喜之余,引刀疾入,直向他右臂削下。
这一招快若电光石火,成清铭微一怔神的工夫,刀口离自己右臂已不及三寸。
但他身为一派掌门,又是当代一流的剑手,平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应变经验之丰也是罕有其匹。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他左袖拂出,正卷在屠龙刀的刀锋之上,“嗤”的一声,衣袖断去,如一只紫色蝴蝶,飘然坠地。
宁清宇一惊,刀势一顿,成清铭的宝剑已掣了回来,反手一撩。
刀剑相交,竟是毫无声息,“叮”地一声响,成清铭的剑身断为两截,手中只余一段剑锷,连着一条尺余长的剑身。
这几下兔起鹘落,李清虚等人还未看清,成清铭已自这必杀的一招下逃得了性命,却也因而失去了防身利器。
他们几人禁不住同声喝了个彩。
他们声音不大,且又在混战之中,但宁清宇耳朵甚尖,还是听见了,禁不住回头狠狠扫了这几人一眼。这几人心神一凛,忙不迭地低下头来。
成清铭手抚断剑,呆呆发愣。蓦地里断喝一声:“全都给我住手!”
他这一声喝中运足了中气,直震得剑气堂顶上的梁尘簌簌而落。众人虽在激战之中,仍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各自心中一凛,“叮叮”数响,又交换了两招,各自住手。
这时剑气堂上已倒下了数十具尸体,剑宗气宗的子弟各居其半。
其余数十人浴血而立,凝视着正中的成清铭等人,偌大的剑气堂上静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中间偶尔夹杂着几声受伤之人的呻吟,听起来格外刺耳惊心。
成清铭的目光缓缓掠过地上横躺竖卧的尸体,神色凄凉,双目中泪光莹然,沉声道:
“大家可以看看,现在躺在血泊中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不是敌人,而是我们昨天还在一起拥抱饮酒的好兄弟!为什么他们今天就死了?
“为什么他们还死在自己弟兄的剑下?你们好好看看这些人,他们多年轻!
“华山派的前途全在他们身上!
“若干年之后,这里面可能有郭靖,可能有杨过,可能有张三丰,可能有张无忌,也可能有我们的师叔段子羽……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
“杀死他们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还活着的人!”
两行清泪从他面颊之上流了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这里面没有对错。一个人这辈子只能活一次,死了便是死了,再也活转不来了。老二、老三、老四、老六、老七……”
他每说一个名字,目光就从一个人脸上掠过:
“你们要我退位,可以;要我的性命,也可以。
我年近五旬,一死又有何惧?我只希望莫要再杀人了。
这里还有二十几名剑宗弟子,你让他们走罢!他们走后,我立即自刎当堂,叫你们足成心愿!”
这几句话说得既颓唐,又悲壮,宁清宇等为他气势所慑,不由得挥了挥手,气宗弟子全部退后,让出一条路来。
剑宗弟子中有人已忍不住哭出声来,封不平哭拜于地,哽咽道:
“师父!剑宗弟子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的,今日我们誓死周旋,与你老人家同生共死,绝不退缩!”
剑宗余下弟子在他身后齐齐跪下,同声道:
“剑宗弟子誓与掌门人同生共死,绝不退缩!”
成清铭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右足却用力一顿,喝道:
“糊涂!傻瓜!你们以为今天大家都死在这里,我会好开心么?还不快给我滚?”
封不平心念一转,便知师父所说极是。现下堂上只剩下这二十几人,而气宗弟子并未全数来到,若是留下,那也不过是多二十几条陪葬的人命罢了。
他素来不意气用事,以故极得器重,这时含泪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遵命。”
将手一挥道:“咱们走!”说完这三个字,泪水也是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成清铭目送封不平率领二十几名剑宗弟子离开剑气堂,转过身来,惨然一笑,道:
“现在轮到我了。老二,你肯放他们走,我非常感谢。咱们九泉之下再相会罢!”
抬起半截断剑便向自己颈中抹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