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御准的?”
宇文青峰也是微微一愣,凌利双眸,定定向这小小少女注视,实在猜不出,她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而哈萨族人闻言,都不禁向身畔人各自打量,但见上至族长,下至普通族人,就连星普王子,也是衣衫破碎,满身的烟尘。而只有跪在那里的上宜锦炎,虽然身上沾满泥污,却衣衫齐整,显然并没有救火。
如此一来,哈萨族人顿时大哗,叫道,“锦炎王子,竟然是你!是你放火烧营?为什么……为什么……”
“锦炎王子,举族皆是你的兄弟,你也下得去毒手?”
“锦炎,想不到你狠毒如此!”
……
锦炎脸色顿变,大声道,“不!不是!不是我锦炎纵火!不是!”
只是此时群情激愤,哪里听得到他的争辩?
梓伊族长颤抖着手指着他道,“锦炎,你……你……事到如今,你……你还抵赖?”
上宜星普脸色变幻,突然上前一步,劈手就向上宜锦炎挥去一掌,指他道,“锦炎,你……你……你竟然丧心病狂,做出这等事来……”
上宜锦炎被他打的眼冒金星,连连摇头,大声道,“不!我没有放火,不是我放的火!”
“是你!”莫寒月上前一步,向他指道,“你纵火之后,就来这看台观瞧,见哲加王子要脱险而出,情急之下就放箭偷袭!”
“不!不是我!我没有纵火!”上宜锦炎大吼。
“是你!”莫寒月低喝,说道,“是你要烧死哲加不成,才又暗放冷箭!”
“不是!”上宜锦炎大吼,叫道,“我只放箭,纵火的是旁人!”
此言一出,满场顿时安静。莫寒月慢慢后退,退到峻王身侧,轻轻点头,说道,“哦,纵火的是旁人?那是谁?”
她一连数声,字字句句,扣死是锦炎纵火放箭,一声比一声凌利,不听锦炎任何辩驳,将锦炎一步步逼到死角。一个人,在情急愤怒下,最容易出错,上宜锦炎本就心虚,被她一逼再逼,终于脱口说出实情。
要知道,这一场大火,几乎毁掉哈萨一族的根本,如果认下,不管是谁,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相比之下,暗算哲加,不过是私人恩怨,就变的微乎其微。
他话声刚落,就见上宜星普上前一步,又是一掌向他打去,大声道,“我只要你阻拦哲加,哪个要你杀他?”
这一掌打的更重,上宜锦炎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却仍强撑跪的笔直,大声道,“阿哥,我们使那许多气力,岂能功败垂成?倒不如趁机将哲加除去,以绝后患!”
“所以你不惜纵火!”峻王悠悠接口。
上宜锦炎大怒,喝道,“我已说过,这火不是我放的!”
“那是谁?”景郡王也跟着开口。
“是……”一字出口,上宜锦炎及时收口,却已来不及。
梓伊族长气急,指他道,“锦炎,你……你……你还不快说,究竟是什么人纵火?”
莫寒月淡道,“星普王子要争这族长之位,视哲加王子为劲敌,就设计将哲加王子引上山去,困入林中。哪知道哲加王子脱困而出,及时赶回,于是锦炎王子命人纵火,要烧死哲加王子。哪知道哲加王子竟然从火中逃出,锦炎王子情急之下,偷放冷箭要将他射死!”
说到这里,微微摇头,淡道,“锦炎王子,纵火的纵不是你,也是你们授意,不管你说不说出人来,怕也难逃干系!”
“不错!纵不是你,与上宜部也脱不了干系,锦炎王子,还不快说!”
“是啊,若不是你授意,旁人为何要纵火?”
“锦炎王子,一场大火,伤我草原九部多少儿郎,你总要有一个交待!”
……
一时间,群情激愤,所有的矛头,又都指向锦炎。
锦炎脸色骤变,一跃而起,大声道,“不!不是!是我……”
半句话出口,只听上宜星普一声厉喝,“锦炎,想不到你做出这种事来,今日我就给族人一个交待!”众人还没有回神,就见他身子疾扑而出,一把将锦炎抱住。
上宜锦炎闷哼一声,到口边的话顿时说不出来,双眸大睁,难以置信的盯着上宜星普,双唇微颤,喃喃道,“阿……阿哥……”二字出口,整个人顿时如泄去全身的气力,在星普的怀中慢慢滑倒。
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而出,而插在他胸前的,赫然就是刚才他箭囊里的一支长箭。
锦炎双眸大张,胸口剧烈起伏,双唇张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变故横生,哈萨族人被眼前一幕惊住,满场顿时一片静寂。
莫寒月也料不到他会突然出手,愕然一瞬,轻轻摇头,说道,“星普王子,要夺族长之位的是你,不是锦炎王子,你要杀人灭口,未免下手太快!”
是啊,锦炎并没有要争族长之位,即使他做过什么,大不了也是一个从犯!
哈萨族人如梦初醒,哲加上前一步,大声道,“星普,锦炎是你的同胞兄弟,你……你竟然对他下此毒手!”
上宜星普退后两步,双眸定定望着躺在地上的锦炎,眸中皆是悲哀,摇头道,“不错,是我要争族长之位,也是我将你引上山去,可是……可是我从没想过害你,更不会为这族长之位伤及族人,我……我……”
“星普王子!”小静安王淡淡接口,说道,“事情还未说清,你就贸然动手,未免太过心急。或者,是有心之人得知你的所作所为,故意纵火,挑起草原九部之争,也未可知!”
是啊,锦炎一直没有承认是他纵火。
上宜星普身子微微一晃,几乎难以站稳。
月琉璃扬眉,说道,“是啊,锦炎王子话还不曾说完,星普王子就急着动手,他可是你的亲兄弟!”
“是啊,星普王子,你太也狠毒!”
“对亲兄弟如此,谁又信你对哲加王子没有加害之心?”
“是啊,星普王子,纵然锦炎王子一死,也不能洗清你的罪责吧?”
……
一时间,族人又是一片责难之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刀锋一般,落在上宜星普的身上。
上宜星普脸色惨白,一步步慢慢后退,轻轻摇头,说道,“不,不是!不是……”
连退四、五步,突然间,只觉脚腕一紧,已被一只带血的手掌抓住。
上宜星普低头,只见不知几时,已退到锦炎身侧,锦炎双眸大张,一手紧紧抓住他的脚腕,大张嘴,拼命想说些什么。
上宜星普大惊,下意识的就要抬腿摆脱,只听锦炎嘶哑的声音说道,“是……是我纵火,不……不是阿哥……阿哥……”
这声嘶喊,拼尽了他最后的一丝气力,声音不像发自喉咙,而是从心口破碎的伤口发出,闻之令人恻然。
上宜星普一怔,垂头望去,只见锦炎双眸涣散,却仍固执的停在他的脸上。
这一瞬间,上宜星普只觉胸口剧痛,慢慢跪倒,将锦炎抱在怀里,痛哭失声,叫道,“锦炎,你怎么这么傻……”
“阿哥……”锦炎低唤,唇角淡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缓缓闭上眼睛。
“锦炎!”感觉到怀中身躯一沉,上宜星普忍不住嘶喊出声,这一瞬间,说不出是痛,是悔?
眼前一幕,满场皆惊。没有人会料到,锦炎被星普所杀,到最后一刻,竟然会认下这桩大罪,替他开脱。
于大梁君臣,看惯了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星普刺杀锦炎之举虽然突然,却也并不意外。可是锦炎死在星普之手,最后关头,却仍然极为维护,却万万不解。
莫寒月心中震动,喃喃道,“难不成,当真不是他们纵火?”
可是,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月琉璃见她满脸不解,不由轻叹一声,说道,“锦炎自幼生母亡故,是星普的母亲将他带大。”
原来如此!
莫寒月点头,望向锦炎尸体的目光,多出一些惋惜。
这也是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可惜,他信错了人!
哲加静静望着锦炎的尸体,轻叹一声,说道,“星普,方才锦炎矢口否认纵火,为何此刻又突然认罪?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出实情吗?”
星普霍然抬头,嘶声道,“哲加,锦炎已经认罪,你还要怎样,方才认定是我杀人灭口,此刻又要说他为我星普抵罪,是吗?”
哲加见他双目赤红,心里也有些不稳,轻轻摇头,说道,“你我自幼在这草原上驰马放牧,你设计我也好,锦炎暗算我也罢,看在自幼的情份,我哲加都不计较,只是……只是这场大火,毁掉我草原九部多少儿郎,不能不问个清楚!”
锦炎突然认罪,自然是因为自己命不长久,要替星普开脱,可是看星普的神情,却又不似做假,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上宜星普咬牙,大声道,“哲加,你一定要认定是我星普命人纵火,是不是?”
“不是你,难不成当真是锦炎?星普,他自幼处处以你为先,如今他死在你的手上,也没有一句怨言,你当真让他死都带着污名?”哲加不为所动,大声反问。
星普脸色惨白,低头看看怀中锦炎平静的面容,再抬头望向族人质疑遣责的目光,一时间,火烧大营的惊痛,亲手杀死锦言的痛悔,在心中交织。
本来,只要将哲加引开,就可以轻易夺取族长之位,随后的事,都不会发生,可是偏偏,竟然毁在一个小小的女子之手……
念头闪过,突然间恶念横生,霍然站起,向莫寒月怒目而视,大声吼道,“都是你这个小贱人胡说八道!”双手骤出,向莫寒月肩上抓来。
莫寒月未动,峻王身子一横,就已挡在她的面前,冷声道,“你敢!”
上宜星普怒声喝道,“让路!”手臂竟然不停,向他肩头抓去。
手指还没有碰到峻王,就见横里一条手臂伸来,已轻易将他双手格开,景郡王清润的声音淡淡问道,“星普王子要做什么?”一向清和的目光,此时已透出些冷凝。
“景郡王!”上宜星普瞳孔一缩,咬牙道,“此事与你无干!”
“无干?”景郡王浅浅笑起,说道,“先不说本王险些丧生火中,就是峻王唤本王一声皇叔,又岂能容你碰他一指?”
“星普王子,你不会是心底有鬼,被十一戳穿,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吧?”峻王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带着一丝讥讽。
“你……”上宜星普咬牙,退后几步,大吼道,“峻王妃,若不是你信口攀污,星普岂会上你恶当,亲手害死锦炎,你若心中没鬼,为何不敢立于人前,却要躲在二位王爷身后?”
刚才他本来就是急怒中出手,停这片刻,怒气略消,借着向莫寒月发难,心中急思对策。
莫寒月轻笑一声,探出头瞧着他,说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何况女子?星普王子杀人灭口,对锦炎王子尚能痛下杀手,何况小小的十一?”
是啊,你刚刚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此刻向十一小姐动手,谁能相信你没有恶意?
小静安王微微摇头,叹道,“星普王子,是你一心争夺族长之位,才生出这许多事来。锦炎王子纵然有错,可是他一心为你,对你,他问心无愧,你呢?可曾对得起他,对得起你的族人?”
梓伊族长将脸一沉,冷声道,“星普,你为争族长之位,闹出许多事来,许多族人身亡,锦炎被你亲手所杀,难道还要再生波折?”
此事族中刚生惨剧,若再冲撞朝中这许多清贵,恐怕哈萨一族马上就是灭族之祸。
星普惨然色变,身子微微一晃,倒退几步,再说不出话来。
梓伊族长向宇文青峰一礼,苦笑道,“皇上,我族中不幸,倒令皇上见笑,如今这盛典再也无法继续,还请皇上见谅!”
争夺族长,是他哈萨族一族之事,梓伊族长此言,显然是不愿意朝廷插手。
只是,大营的大火或者是他族中的事,可是谢霖和景郡王在御营中受袭,才身困大火,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罗越眉峰一挑,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景郡王一把拉住,见他望来,轻轻摇头。
罗越不解,转头向谢霖望去,只见他也正向这里望来,也是轻轻摇头。
如果只是哈萨族争夺族长之位,断断不会伤及朝廷的人。可是二王在营中受袭,显然此事与朝廷一方脱不了干系,此时说出来,未必能拿到真凶,却反而横生枝节。
要知哈萨一族虽归附朝廷,但因年岁不远,加上风俗迥异,其间但有冲突,怕就引发纷争。
转念间,罗越已想的通透,微微抿唇,又慢慢退回。
锦炎认罪身死,虽说此案还有许多疑点,却已无法再问。
宇文青峰点头,说道,“既然族中有事,我们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传令整顿行辕,回行宫罢!”向莫寒月望去一眼,辞过梓伊族长,转身向看台下走去。
今日的事,虽然是出自上宜星普兄弟之手,可是若不是莫寒月那一句句的逼问,断难从星普兄弟口中问到一句实情。
想不到,四年前还被人说成傻子的女子,如今,锋芒初露,竟然像刀锋一样凌利,就像……
另一个浅淡的身影在脑中划过,宇文青峰不禁皱眉,顿觉胸口窒闷,说不出的滋味。
纵火一案,几起几落,最后以锦炎的一死告终。
承亲王见皇帝的背影消失,向莫寒月望去一眼,冷笑道,“峻王妃巧舌如簧,杀人于无形,本王佩服!”
这是要挑起什么人对她的仇恨吗?
莫寒月淡淡一笑,说道,“六王爷过奖,十一还要向六王爷多多请教!”
请教二字,可以说成当真的请教,却也可以说,是接受六王爷的挑衅。
“你……”承亲王咬牙,想要怒声喝叱,又不想在众人面前有失体统,冷哼一声,转身下台。
这个丫头,还真是个不怕事的!
景郡王微微摇头,心里暗忧,见宇文峻正安置礼部官员设驾启程,将他唤过,一同向台下去。
如此锋芒毕露,只怕给自己招祸,而如今,怕也只能提点峻王。
莫寒月落后几步,等朝廷一方的人都陆续下台,才招手将月琉璃唤过,轻声道,“你和哲加王子说,昨夜跟着他巡营的族人中,必有内奸,要他当心!”
月琉璃暗吃一惊,说道,“你怎么知道?你可知道是谁?”
莫寒月苦笑,轻轻摇头,说道,“我只是心中起疑,并无实据,你请哲加王子当心就是!”
月琉璃点头,携着她的手向台下送来,轻声道,“等这里事情一了,我就去行宫瞧你!”
莫寒月浅笑,轻轻点头,说道,“好!”走到看台的阶梯边,正要向她行礼道别,耳边听到台下几声马嘶。
莫寒月心头微动,忙道,“琉璃,昨夜我们从林中带回的马儿,虽说有不少的野马,也有鄂多部惊跑的马儿,更重要的,是那些巡营的族人骑去的马儿,或者也在其中!”
月琉璃点头,疑惑问道,“十一,你是说,那些马儿可疑?”
莫寒月点头,说道,“你只和哲加说,那些中途抛下主人跑掉的马儿,定要细查!”
月琉璃眸中露出些深思,轻声道,“是啊,马儿认主,怎么会无缘无故将主人抛下自个儿跑走!”
莫寒月见她一点即透,心中暗慰,眼看台下朝廷一方已在清点人马,向她辞过一礼,向台下去。
一场大火,繁华片刻尽毁,这可是登基之后,从没有过的狼狈。
皇帝举目四望,心底没来由窜起一抹荒凉,向小静安王吩咐道,“整顿兵马,启驾罢!”
谢霖应命,传下令去。
谢沁听到,忙上前两步,向皇帝行礼,说道,“皇上,原说明妃姐姐省亲三日,与我们同回,如今生出这些事来,不知明妃姐姐……”
倒把她忘了!
宇文青峰点头,环目望去,见峻王立在不远处,正与景郡王悄声低语,不禁眉心一跳,唤道,“峻王,你命人去,请明妃一同回行宫罢!”
宇文峻应命,说道,“梓伊族长营中,必然也有不少族人伤亡,这等时候,还是侄儿亲自去请罢!”
宇文青峰点头,见他要走,又再唤住,皱眉道,“你这身衣裳,怎么也不换过,就这样过去,成何体统?”
宇文峻低头,见身上虽然穿上袁总管送上的锦袍,可是锦袍下摆,还是露出褴褛不堪的长裤和焦黑的马靴,不由轻笑一声,耸肩道,“皇叔放心,如今哈萨一族自顾不瑕,又有谁会留意侄儿穿着什么。更何况,今日没有衣裳可穿的大有人在,又岂止侄儿?”向他辞过一礼,拔步又向台上去。
承亲王见他浑不在意,不由冷笑一声,说道,“虽说逢难,终究是皇室宗亲,总也还要顾着些皇室的体统,这峻儿还要好生管束才行!”
到了这个时候,还顾得上什么皇室的体统?
这位承亲王,自从被峻王和峻王妃算计之后,不失时机就要向二人踩上一脚,心胸如此狭窄,还当真是少见。
谢霖等人都不禁微微扬眉。
宇文青峰倒不置可否,转头向自己的满朝文武望去。
但见朝中大员倒个个衣衫光鲜,各府公子中,却有十几人和峻王一样,灰头土脸,满脸烟尘,不由微微皱眉。
小静安王和景郡王被困,这几府的公子率亲兵相救,是因为他们与谢霖交厚,还是……竟然与景郡王有所勾结?
这几府的公子,可大多是年少一代的出色人物,如果只是与谢霖交厚,也倒罢了,若是成为景郡王一党……
本来今日大火,他不惜舍去谢霖,也要趁机将景郡王除去,可是却没想到,到头来二人还是逃脱,至使自己失去哈萨一族的民心不说,也令朝中几位老臣不满。
皇帝心中暗暗揣测,惊疑不定,承亲王的目光却又落在景郡王身上,说道,“十三,峻王素来愚顽,也倒罢了,怎么如今你也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被他一说,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在景郡王身上,只见他也是外袍不知去向,只穿着一袭中衣,火烧雨淋之下,已经分不出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