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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冰心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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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好吧,好吧,我陪你去”王晓凡从来的路上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不过听叶云清的命令他并不难受。王晓凡转身和叶云清并排往外走。步履和谐。

    走到胡弄口,叶云清从包里摸出10元钱,蹲下身子,递到正跪在冰冷的地上乞讨的老人手中,没等老人说谢谢,便飞快地走了,仿佛那有块着着的碳火要烧到她一样。王晓凡在她身边也同时加快了脚步,显然他熟悉她的这种举动。

    “云清姐,这月就错一个字?”

    “不,错两个。”

    “那?”

    “我已经给过他一次了。”

    “哦”王晓凡是台里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如同是唯一和叶云清有心灵交流的人一样,但他却并不知道为何叶云清加快步伐,每次在施舍后都逃一样的离开。叶云清是害怕自己受不起老人的跪拜呃!她叶云清何德何能,去俯拾一个老者的自尊

    ?!

    路口,王晓凡招手叫了一辆车,又帮叶云清打开门。

    一路上,王晓凡和叶云清只有两句短短的对话:

    “云清姐,你真漂亮,是因为要见黄阿姨吧。”

    “晓凡,你穿的这么邋遢,也是故意给王台看的?你太不懂事了。”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是一句口头禅。

    在王台家, 四人会面,除了王晓凡一个人浑身不自在外,另外三人都很愉快。

    王台终于在不是年节的时候在自己家里看见王晓凡了。其实王台有时候想想,自己把王晓凡安排在身边真是明智之举,否则也许他们父子真的只有每年春节才见上一面。王台一直认为王晓凡对他的怨恨并不单是因为工作的问题,甚至工作的问题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是他的借口,王晓凡是对他早年犯的那个错误不可原谅。但怨归怨,恨归狠,王台毕竟不能失去儿子啊!王台终于把他留在身边,可是,在身边的这个王晓凡时时让他心痛,为自己,为过去的生活,也为他的儿子。也许巴尔扎克的话是对的,王台记得他在作品中曾这样写:“儿女得罪了我们,可以苦求,讨饶;我们得罪了儿女,却永远挽回不了。”

    二十几年前,王台还是一个刚三十而立的风发的年轻人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王晓凡的母亲永远泯灭了爱情。他慢慢受不了晓凡母亲的庸俗、市侩,忍受不了柴米油盐的日子,忍受不了三十多岁才有的这个儿子日夜不停的啼哭。王台年轻气盛,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想不虚度此生,希望有丰功伟业有大爱大恨的人生,他不能忍受平庸的生活,而几十年后的他才发现,正是这种当时认为平庸的生活,才是以近老年的他所最怀念的呢。王台年轻时候是一个学识渊博风度儒雅的绅士,王台的第一任夫人却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能嫁给王台更多的是因为生活的责任让她可以将下半生交托给这样一个男人。可她看走了眼,年轻的王台并不是一个看重责任和婚姻的人,他毁掉了无爱的婚姻,宁肯带着个小孩子独自生活。骨子里,王台是个极端浪漫的人。也许就是因为这分浪漫,黄谦才能最后选择了他,可这样的浪漫在几十年岁月的蹉跎下,已经面目全非,即使黄谦能透过历史的风烟看到一星半点,世人也全然不知了,包括王台的儿子。从这个意义上讲,王台是孤独的。

    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而王台的家庭却永远没有了春天的温馨与美丽:他和她协议离婚,孩子由男方抚养。王台的发妻是一个读过书但思想传统的女人,她认定年轻的王台上有了新欢才丢下旧爱的,她怎么知道王台那颗屈柳一般的心呵!“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她觉得无颜面对人们,她选择了离开这座她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南下他乡。虽然年轻的浪漫主义者为了寻找飘渺的明日爱情抛弃了发妻,他还毕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王台认为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对他对她对爱情都负责的举措,也之后到了现在他这个年轻他才认识到自己的愚蠢!可当年他并不想伤害谁,他并不希望是先进工作者是市劳动模范的妻子因为他而离乡背井。可女人有时候比男人绝烈,当她生命中全部的爱与依托忽然拂袖而去时,这个平凡的女人不是在这不平凡的悲剧中灭亡就是在不平凡中升华,这个女人选择了后者。当年,王台只是为她的离去愧疚,而今,王台要为他毁掉的生活背负沉重的愧疚。她临走时说的话让王台一辈子都忘不了:“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十八年后,这位当年落魄被弃的女子又回来了,生活真的像一个戏剧一样展开。她是位成功的女商人,女强人,未嫁。她是回来看儿子的,正如同她从这个城市消失后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她独自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城市接纳了她这样一个成功的女子却没有人知道她当年痛苦的隐衷。女人年纪大了爱怀旧,也更思念亲骨肉,她的返乡使王台和王晓凡彻底决裂。王晓凡经过痛苦的挣扎,毅然站在了母亲的一边。而十八年后的王台,已知天命,还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王台,终于才意识到人生中责任的重大,在责任与飘渺的爱情与人生的追求面前,也许他真的犯了弥天大错?面对儿子离他远去,他才意识到他真的是亲手毁了自己的生活。当然,王台不知道王晓凡心里的反感来自那里,王台只知道他们不可能复合,时光不能倒转,等待他的只是痛苦的报应。

    王晓凡一进门就冷个脸不言语,叶云清干咳了三声他才冷冷地和王台寒暄了几句。王台能看见儿子回来,他已经是心花怒放了,病好了一大半。叶云清和黄谦二人退到卧室,让这父子二人在书房静静相处。

    在王晓凡心中,是怎么也不能理解他父亲以往对他母亲的过错和现在对他的管束的。父母的恩怨且不讲,王台对他王晓凡可曾经是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连他上学时周末和同学出去看场电影他都要问问内容。这点倒很像叶云清的父亲叶谨臣。但两位父亲的性质是不同的。王台是关心儿子,希望多给他温暖的爱,安慰他残破的感情世界,却不会用好的方法,搞的儿子不服管;叶谨臣是对女儿要求太严,不容她有半点出轨,也搞的叶云清逆反心理严重。可怜天下父母心呃!王台和王晓凡后来在工作上的分歧是把王晓凡从王台身边推走的最后一击。他没有意识到,孩子已经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如果说王台和晓凡的母亲间的恩怨晓凡可以试着原谅父亲,感情的事原本就没有对错,再说为父几十年对他恩威并重、培养他教育他,疼他爱他,作儿子的只有报答,哪能挑父亲的不是,可是王台竟残酷地剥夺了他作为一个活泼的男孩子所有对生活的兴趣。王晓凡是曾幻想当一名宇航员的,后来退而求其次,想当飞行员,高考时,父亲托关系走门子给他改了志愿。大学里父亲曾残酷地扼杀了他和两位女朋友的如火如荼的爱情。更不用说扼杀他搞建模、追星的种种生活兴趣。大学毕业后,王晓凡想从事dj,做一个快乐的人,做一些他想做的事。王晓凡除了他的豪侠情结,并没有那么重的传统价值观念和人生观念,他是一个另类浪漫的人,这也许是一种别样的遗传?但王台却把他调到电台,放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王晓凡能不怨恨吗?王晓凡最终也在台里日复一日的主持采访工作中,泯灭了他对dj这一行的兴趣,他得出的结论是:做什么都是做,怎么活都是一辈子。泯灭了兴趣的他却不能泯灭对父亲多年的怨恨,可他的生活早已变了样子。他现在只是一天一天的活下去,跟随着生活,佯装快乐,又能怎么样呢?活着比死了强,同理装的快乐比露出悲哀强。“他失去了海图,丢了舵,又不知道要去哪个港口,随波逐流可以避免正视生活,因为让他感到痛苦的正是生活本身。”此刻,王晓凡看着茶几对面老迈的父亲,他心里闪现的这些回忆让他既为自己遗憾又为父亲遗憾。王晓凡知道父亲是爱他的,从小到大他像公子哥一样成长,可同时他也暗地想:如果我王晓凡有儿子,一定不让他过的这么他妈的窝火!

    王台也望着王晓凡。他有些愧对他,他现今已然不是那个激荡青春风流不羁的年轻人,在责任面前,他早已从内心深处承认了生活上的错误,然而,也许事实上,生活本身是没有错误可言的。他全部的心愿只是想让王晓凡能平安塌实地生活一生,想让王晓凡在他这个岁数时回忆前半生,没有如他一样不该有的愧疚。王台想过许多次,他年轻时曾放弃发妻追求的爱情,他得到了吗?他年轻时曾热血澎湃的事业,他又作了多大成绩?!在同行们眼里颇有才事业有成的省电台台长在自己心中的定位却是一个事业家庭上的双重失败者。这分苦衷谁人能解呢

    ?!王台对王晓凡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啊!他不自觉的用自己的人生做了一把标尺,把王晓凡格式化地纳入了衡量范围。不让他再犯自己曾经的错误,却不知也同时泯灭了年轻人激荡的豪情。只有一点是这标尺量不尽的,那是他对独子的爱与关怀。

    王台和王晓凡相对而坐,各自在想心事,世界上也许有许多这样的父子吧?

    黄谦和叶云清在卧室里只是聊些无所谓的事情。叶云清很欣赏黄谦,从某种意义上讲,叶云清比欣赏自己的母亲还要欣赏黄谦。

    黄谦身上有的正是叶云清和她母亲身上所没有的。当然,这不是指黄谦的相貌、才情。她也叶云清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她叶云清也从未在相貌才情上略居人后;叶云清是佩服黄谦的胆识。

    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叶云清这样的人才会如此佩服黄谦吧。她们都是有才有貌的女人,是女人中的精华,也应该得到人生的精华。可这样的人又有太多的羁绊。有时侯这样的人在面对生活的时候,是最没有勇气的!叶云清是无法像黄谦这样嫁一个自己真正爱的人的。叶云清看重黄谦不是在于她嫁了而她自己还没嫁,而是能冲破生活的樊笼寻求自我,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世俗眼光的气度。黄谦的胆识和作为让叶云清永远高看她一眼,纵使这位昔日的知识女性而今已变成不闻世事的家庭妇女,她的所有才华仅变成侍奉老公和在家里消遣时的作画。

    黄谦和叶云清有点忘年交的意思,她们总有谈不完的话,除了婚姻和爱情,她们还能聊文学聊艺术聊古往今来的传奇轶事,聊时代前沿的革新与潮流。叶云清从黄谦的眼中看到历史看到沧桑,黄谦从叶云清的话中回顾当年回顾成长。

    10点半钟叶云清才和黄谦走出卧室。这时王晓凡已经快要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看见他俩出现在客厅,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出书房,对王台说:

    “我们先走了,天也不早了。”

    黄谦抱歉的说:“今儿我们聊的忘了时间了,晓凡你要送小叶回家呃咦,今儿你们怎么那么晚才来呀?”

    王晓凡边穿外衣边说:“云清姐才下节目嘛!”显然他连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呆。

    一直沉默的有点遗憾有点不舍的看王晓凡穿衣服的王台这时问:

    “今天没你节目啊!”“呃,鱼虹说晚上家里有事,结果她的万家灯火今天没人做了,我替她做一期。”叶云清淡然说。

    “原来这样啊!”黄谦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王台,王台也点了一下头。

    叶云清和王晓凡的身影溶入了夜的城市。她和他今晚都很开心。叶云清开心是因为这样晚才回家,她都不愿意晚上回家对着严父的长脸,听他莫名的训斥了,而今这样的训斥是家常便饭。王晓凡则是因为自己终于离开了父亲的家,他知道他躲不过这次去看他爸爸,但是就像拔牙一样,知道躲不过,离开医院后虽然满身的消毒水味,可心情是轻松的。

    叶云清和王晓凡很相象,都不属于自己原本的家庭,在家中的生活都既不愉快亦不幸福。可叶云清毕竟是女子,她没有勇气完全离开家庭,相比之下,王晓凡比她独立的多、快乐的多。

    王晓凡和叶云清都没有急着叫车,他们都想呼吸一下冬夜清冽的空气。天色很暗,月朗星稀,但街上的霓虹灯点点亮亮,步行街上的人很多,许多专卖店门口都人头涌动,音乐声、人声交织在一起,路上汽车往来如梭。叶云清时常希望这个庞大的如机器一样的世界能停一停,静一静,看看路过的生活,可是这只是她单纯而幼稚的希望罢了,她看那一弯残月,想着千百年前是否也有一个少女在月夜里望着月亮,寂寞的走下玉阶。叶云清就念起:“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就说到这里,打住了。王晓凡笑了一声接过来说:“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叶云清回头瞪了王晓凡一眼,王晓凡吓的噤若寒蝉。叶云清看他吓的那个样子又笑了,她挽起王晓凡的左臂,王晓凡表情就自然多了,知道他的云清学姐并不生气他的胡乱接诗了。

    早在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叶云清就很喜欢这个学弟,经常领他出来上自习,教他看书。王晓凡自己认为叶云清是他的导师。王晓凡要是考试成绩不好,叶云清就会很严厉的皱眉头,王晓凡最害怕叶云清皱眉头了。所以他也就一直很辛苦地努力学习,成绩居然都很不错,搞的他老爸王台以为儿子上进了,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光知道打架逃学耍小聪明的坏小子了。对于王晓凡来讲,父亲别说皱眉头,就是大他骂他他都不在乎,老师的管教与惩罚他更不当一回事了,他原本就不情愿来这个学校学这个专业,但他真的怕叶云清皱眉头,从他见叶云清第一眼,他就把他的一切自由交到了她的手上。

    王晓凡自小没有母亲,他上大学后又离开了家,他从小就没被哪个女性宠过爱过。虽然王晓凡从小到大没断过交女朋友,可他总是去宠女朋友去疼她们,再者,也没有哪个女生真正了解他,他有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作风和豪侠习气,他的女朋友虽然围着他转却不能懂他的心。也许很多恋人们之间都有这样的情况吧,心灵的东西并非最爱的人能明白的。他是在遇到叶云清时才吐露真心的,才告诉她他没有母爱的童年、少年和被父亲压抑个性的整个成长过程。叶云清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王晓凡信任当时也只是个大学生的叶云清,把一切都告诉她。叶云清同样信任王晓凡,所以他也知道她有个神经质的艺术家母亲和一个改行从商的脾气古怪的父亲。

    他们俩从上大学是就养成了散步咏凉天的习惯,心情好过不好的时候都会出来走走。但今夜的街市上,散步夜不归的人不止他俩。

    常雨虹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偶一看表,时针正指向11点,她想起叶云清下午是的一笑,想起科长中烧的怒火,想起隔壁组长刘长槐永远对自己冷着的脸,想起张副台把侄女送到都市组,想起刚才王台长及其夫人淡淡的寒暄。常雨虹的眼泪顺着脸庞静静地滑落。她在王台家其实只坐了一刻钟,可这一刻钟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许多不顺心的事在这个晚上叠加起来,这样的打击和悲伤,让常雨虹伤心不能自己。

    街上行人匆匆,常雨虹不知不觉走到江边,本来已经渐渐平静的心又痛了起来,这次她不单流泪,简直是呜咽了。常雨虹想起当年她深爱的男朋友就是在这江边上永远地离开她,他走的好坚决,只留给常雨虹一个背影,常雨虹当年也这样愣愣的站在江边,看着自己抓不到的幸福一点点走远了。当时常雨虹没哭,而现在她却忍不住了。

    常雨虹知道自己是越来越脆弱了。当初她大学毕业了,为了和自己所爱的男朋友在一起,她毅然放弃了在城市发展的机会,而是随着男朋友去了他家所在的那个小县城,当了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中学老师。离开城市离开家的时候,她眼泪没掉一滴。常雨虹并不是生来甘于做贤妻良母的家庭妇女的人的!可她却为爱情放弃了很多东西。她最后收获的是一段伤痛的记忆。在男朋友家所在的县城,常雨虹像仙女下凡一样,连学校里的孩子们都叫她漂亮老师。常雨虹虽然对大城市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怀恋,但为了爱情,她可以付出一切,并且她确实这样做了。当时的常雨虹对生活没有奢求。她爱上那个男人不是因为他有大男生般帅气的外表,也不单因为他俩是四年大学时期的同窗好友,而是凭一种感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这个男子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声轻叹一个微笑,对常雨虹都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常雨虹知道她爱的深沉热烈。甚至有的时候,常雨虹在怀疑她到底是爱上了这个人还是爱上了爱情本身。对他和她的爱情,她委屈求全。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男孩子的父母却无论如何不容常雨虹进这个家的门。面对未来公婆的冷脸,常雨虹总是忍气吞声,从不为难男朋友,她受了多少委屈呀!但她也没哭,有男友的爱,她什么都不怕。但最终,就是她去县城半年后,男朋友正式和她提出分手。常雨虹根本不相信昨天还是恩恩爱爱谈婚论嫁的爱人,怎么会这样无情?!男友把她送回城里,在这江边上,告诉她:当初是他把她带走,现在要把她送会来。常雨虹望着这位她一直深爱着的男子,有一种杜十娘金玉奴等等千百年前女子心中的深深怨尤,但她只是冷冷地问他原因,也没有落泪。这个男子告诉她:他父母不希望儿子娶一个能力强长的美的城里女人,这样的城里女人早晚会把他们养老送终的儿子勾搭坏,勾搭走,这样的女人只会给男人惹是非。重要的是,她是跟他来县城的,并没有法术帮他留在城里,他的父母希望他们的儿子娶县长家的千金。这位姑娘高中毕业,对他垂青已久,这是多么好的婚姻呀!县长的女婿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下半辈子是会步步高升的。他扭不过父母,答应了。换句话讲,他抛弃了常雨虹。常雨虹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什么也没能带给这个男人,她离开城市,放弃好的工作机会,远离家庭来到这样一个县城,她除了把她满腔的爱给了这个男子,剩下的真的什么也没带给他。在这个小小的县城的每一分钟,她都仿佛是在双刃的钢刀上行走,忍受他父母的冷遇,忍受对城市的渴慕对父母的思念,她来到这里,为了她的爱人,她像小人鱼离开海王的宫殿一样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然而,救他的不是她,她不是那位幸福的公主,县长的千金就要和他成婚,童话的悲剧要发生在常雨虹的身上。常雨虹在那一刻知道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在这场爱情中得到的结果是化为海上的泡漠,永远消失。他把自己送回来的意思就是要把常雨虹从他的县城他的视野他的生活中永远抹去。他知道自己的背叛和耻辱,可人有的时候宁愿逃避正视耻辱也不会选择不犯这样的错误。常雨虹知道他们从前的点滴幸福只有她的记忆会保存了。她并不恨他,她至今一直在爱这个抛弃她的男子。常雨虹默默地接受下一切。她望着男朋友越走越远的身影也没掉一滴眼泪。

    从那时起,她深埋起自己的感情,用尽浑身解数,在电台找到一分工作,把全部热情投入工作,也把全部心思投入工作。常雨虹以前太傻太单纯了,她现在可转变成又聪明又能干的一个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常雨虹知道只有自己永远不会抛弃自己。对于爱情她在也不奢求什么了,反而尽力去争取属于她的生活。从小时便在压抑着的生活的野心终于被激起并焕发出强烈的光芒。这使她很哭开成为台里最好的年轻记者最出色的年轻主持人,并顺利的当上了社会新闻组的组长。

    然而,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常雨虹这个贫民区出来的姑娘,这个下层社会长大的知识女性,她的爱情创伤太重了。她的人生目标其实原本很小很可怜,她只想找个有文化的有才华的爱她并且是她爱的人,与之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如同她的父母一样,不同的是他们都读过书。常雨虹喜欢读庄子,也许她有些隐逸的情怀。她原本时常遐想她挽着他的手臂在书店的一排排高大的书柜前浏览,又想他们两人在休息日的时候边喝茶边读同一本莎士比亚的戏剧的情景,又幻想当他们七老八十的时候,坐在洒满阳光开满花的院子里,一句一句地连诗作对。在拥有爱情的时候,常雨虹对生活的期许真的不多,只有这么一点点,其他的都是生活迫使她做的。

    常雨虹坐在江边的木椅上,望着浪花翻滚的暗水,望着水上的游船,望着天空中的残月,她突然问自己:“我今晚是在做什么?我常雨虹何苦这样自己作践自己?”

    一双情侣从她身边走过,常雨虹被他们的声音惊醒,她苦笑了一下,喃喃地念叨:“我真他妈的痴心妄想!”

    江风吹来,吹动常雨虹的长头发,常雨虹的头发很长很美,她伸手解开发夹,让头发飞扬起来。她静静地坐着直到完全平静下来,才擦干泪水回到家去。

    常雨虹一进门就看见在她家矮小简陋的屋子里,母亲依着沙发已经睡着了,电视开着,不知道在播什么剧,父亲在书房,灯亮着,他应该是在整理下学期的教案,他一直是这样,几十年的小学教师,还兢兢业业从不怠慢。客厅的桌子也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餐桌--其实,客厅和厨房是连着的--桌上有一碗没有动过的菜,常雨虹知道那是给她留的,桌上还有一杯奶,也是老规矩,每晚常雨虹的妈妈都为父女俩一人冲一杯牛奶,亲自端给在书房备课的丈夫和在卧室看书准备节目的女儿。常雨虹觉得又有种流泪的冲动。

    母亲这时醒了关切地看她,温柔地问她为何回来晚了,要不要给她热饭菜,父亲也从书房出来看她,说两句家常话。常雨虹坐在这间小房子里,心想:“我还奢求什么呢?无论如何,我即有的以近是这么高贵了啊!”是呀,十几年了,常雨虹这个在贫民区的家一直是她身心的避难所,是她灵魂与肉体的港湾。常雨虹是惯于反思自己的,她知道上苍已经给了她许多别人不可能拥有的幸福,她不会因为上苍没有给她她那颗贪婪的心要求的过多的幸福而就不去感谢手边的幸福的,是的,她是有一颗感恩的心的。尤其是对这房子和在这里度过的岁月。

    其实父亲学校分了一处房子给他们,地段好,房间大,常雨虹和父母搬去住了半年。常雨虹说她天天梦见家门口的小路,梦见门口的柳树,梦见市场里来往穿行的人都是以前的熟人。有一晚常雨虹被噩梦惊醒,她说梦见可怕的事情时往家里跑,竟跑回了以前的马家大院,醒后好久不知身在何处。后来常雨虹经常失眠。于是他们便搬回贫民区,虽然常雨虹知道这马家大院的出身是会让叶云清之流很不屑的,然而常雨虹不是一般的肤浅的人,她懂得珍惜该珍惜的东西。常雨虹看着那旧楼旧路,看着那古老的文化宫,看着那小学校的旧址,心里觉得畅快许多。常雨虹今日的穿着打扮俨然城市新贵,走在老路上和两旁陈旧的建筑一点也和谐,这个城区是灰色的湿润旧,而常雨虹是红色绿色,是奔放的节拍,可她心里知道自己是把这一处当家的,她虽然长的很高很漂亮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坐在雨檐下玩泥巴的童年,说到底,人是往事和记忆的载体。常雨虹想,我若丢了记忆还剩下什么呢?!于是她搬回来,不在乎其他什么。每晚还睡在她住了几十年的老而窄的小屋里,听着窗外的风声,还喝这里的井水--这是和城市其他区不同的,因为这里近城郊了--还不时地跑到后楼,爬上那棵老杨树,望天望云彩。谁又能想的到单位圆滑老道的她,是一个有这样心地的单纯女孩呢?常雨虹想:生活是这样于不变中的千变万化,只有安心,才是家。

    那晚常雨虹读了几页乡村乡村的罗密欧和朱丽叶就睡了,睡的安详而甜蜜。在那张普通的古旧的床上,有一个平凡有瑕而又真诚纯洁的灵魂,在纷扰的白天她也许不得不穿上伪装,但在夜的温柔的眼波中,她把自己的依旧纯净的心袒露无疑。这颗心经历过痛苦,她挺过来了,现在正在梦的酣眠中将养。无论明天她将以什么面目和姿态示人,至少在今晚她是透明而美丽的。

    叶云清走进豪华的小区,到了自己家的寓所门前,她看见地上有一束扎的很美的玫瑰,字签已经被看过了,但凡有人送花给她叶谨臣都会拆开看的。叶云清拣起来看见方正可笑的笔迹“云清,今天是小年,玫瑰带去心的祝福”叶云清对方正的愚蠢的献殷勤方式很反感,尤其是看见他的称呼,叶云清心里的火腾一下子就上来了,方正是什么人竟敢叫她“云清”叶云清从不在乎追求她的男生们的感受,她瞥了一眼火红的玫瑰,心里念叨着:“可惜了好花”却依然不留情地把花扔进了垃圾袋。

    叶云清是从小被人追惯了的,从小到大永远有人帮她开门、帮她排队买东西,永远有人给她送花写情书,有人请她看电影陪她散步,有人容忍她所有的坏脾气和小性子,她身边的女性好朋友并不多可男性朋友一直为数不少。于是她也习惯了请他们帮忙,和他们玩耍,把他们放在自己生活中一个特定的位置,习惯了不把他们的感情当回事。于是,她体面地保持着和男性朋友们不远不近的距离。的确,攻于心计不信爱情的叶云清做的很有策略,她那若即若离的态度,她那落落大方的修养,能让所有的男性朋友,无论是爱她的不爱她的,无论是向她表白的还是一直暗恋她的,都被她调教的服服贴贴,无论什么情况,她都能摆平。有时候叶云清想:自己下辈子做男人,真该是风流才子了。可叶云清活在这辈子,她的女人观很保守。所以事实上叶云清甚至没有好好地谈过一场恋爱,没有真正爱过谁,只有一次

    门被踢开,叶云清惊愕地看见一个旅行包横在地上,沈淑霞满脸泪痕,指着门里的叶谨臣:“这日子我过够了!你耽误了我二十年,我本打算凑合和你过下去,可是我天彻底放弃对你对这个家的信心了!我和你无法生活在一起!叶谨臣你缺大德了!我,我再也不能和你生活,你这种男人只能独身,你太独了你!我走!离!离!”

    门里的叶谨臣刚想开口说什么,听到这儿愣住了,门外的叶云清也愣了。

    电梯门正好打开,隔壁房间的邻居邱太太回来看见了这一幕,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平时一贯安宁和平的叶家呢?叶云清转过身,高贵威严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张了张嘴,竟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快步走进房去。沈淑霞感激地看了叶云清一眼,她很欣慰女儿这时能出现并如此镇静。

    电梯门关了,走廊里空荡荡、冷清清。沈淑霞刚才的话依然在叶云清和叶谨臣耳畔回响。

    叶云清问叶谨臣:“这是怎么回事?”叶云清提起那个旅行包,走进房间,顺手带上门“妈,你怎么了?”这口气明显站在沈淑霞一边的。

    叶谨臣心里的火也一下子上来了。他和叶云清关系紧张,叶云清甚至叫他一声“爸爸”也是冷冰冰的。叶谨臣和沈淑霞的婚姻早名存实亡。叶谨沉早年也是搞艺术的,后来从商,他知道圈子里的人有多浪漫,他经常在外地搞贸易,对美丽而有才华的妻子,和一天天长大的女儿,他怎么放的下心?!他只有对她们严厉一点,再严厉一点。不知从何时起,他明显地感到这二人正离他而去。他叶谨臣做错了什么?他一直都在为全家幸福劳碌着,他本不欠谁什么的,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冷遇?!叶谨臣越想越气,今天他是因为妻子把毛巾没搭好生气的,他总嫌妻子做事太不认真,而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说他是过分仔细,可这算不了什么,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何况他俩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一切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这个孩子?可没想到妻子一改往日逆来顺受的态度,和他蛮不讲理,又装东西又要走,孩子呢,回来就指责他!

    叶谨臣一抬腿“嘭”的一声踢翻了大客厅里的茶几,刚开口要说话,沈淑霞却抢白了他。

    “你少在我们母女面前耍威风!叶谨臣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和谁都无法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你不单对他人严厉的过分,而且尖酸刻薄刚愎自用,时刻以自我为中心。你高兴了,大家都要陪着你的兴趣,谁要说个不字,就一家人没好日子过,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看你的脸色不说,还要时刻安慰你、体谅你,又要小心谨慎别惹着你触怒你。你一个眼神,全家不敢出大气!这么多年,叶谨臣,你变了!我早该看出你骨子里这分比世俗气还要恶心的根子!我怎么看走眼睛跟了你!这脾气,这作派,你简直就是”

    “家庭暴君!易怒者!”叶云清忽然怒不可遏!她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幸好及时地控制住了自己,她原想说:“在神曲里,你这样的人是要下地狱第五圈层受苦的!”

    叶谨臣和沈淑霞几乎同一时间回头对抬喊了一句:“你什么态度对我说话!”“小清不许插话!”

    “你简直就是艺术的堕落!”沈淑霞平静了一下语气说,可她还是很激动。“这二十几年我全是靠回忆我们年青时在美院做学生的那几年美好时光过来的!那时候的叶谨臣和现在的你可不太一样,不过现在想想早有苗头!哼!骨子里你就不是高贵仁爱的人,你自私自利。自从十几年前你弃艺从商,下海了,是赚了钱,可你却不知道你变的多么大,你的钱和你买回来的东西被你当枷锁一样控制着我们。而被你放弃了的艺术生涯又让你这些年心理变态,对纯搞艺术的人,尤其是有成就的人,你吹毛求疵!”

    叶谨臣再也忍不住了,他凶狠狠地吼道:“我挣这分家业容易吗我?一年有大半年在外地搞贸易,你现在和我说他妈这些话。”沈淑霞对叶谨臣的话嗤之以鼻,没容叶谨臣多说:“我们是住高档房子,条件比从前好。可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和小清,我们何尝有一时住的顺心呢?!家具地板干巴巴的却每天劳动我擦个没完,连手巾搭错了,你都要大发脾气,是我住这个房子还是房子住我?!那天小清好心好意拿个冰淇淋去你书房给你,你,你却,骂她你高到处吃零食,楞说冰淇淋淋脏了你的传真。你的心理已经严重变态了!我们的穿着打扮,你是没少花钱,可你从来独断专行,我们不能按自己的喜好穿衣服,你要我们穿什么我们必须穿什么,稍有反对意见轻则嘲笑我们没有审美眼光,重则又是大吵一晚上!你扼杀小清爱美的天性,家里的镜子只要她一照你定然找机会长篇大论地教育她别太爱美,说不高兴还骂她美丑不分,连带我也卷进去!平时也不能和你开玩笑,哪句说不好又是你大发脾气。你的脾气怎么那么大?怎么你一发脾气不是训小清两个小时就是骂我两个小时?你不累吗叶谨臣?!你过这样的日子你活着有味吗你?!你高兴了一掷千金都行,你仔细起来我们买块巧克力你都说是有几个闲钱就乱花的败家子!你发脾气从不分场合地点,我们都得听, 得服从”

    “沈淑霞你少搬弄是非。你这人浑身上下都是缺点,你懂什么?!生活能像你这样过?抽风一样!你这人早晚出大事!做什么都不认真!从没有计划!还自以为是什么艺术家的浪漫气质!狗屁!你瞧不上谁呀你!我这样伺候你维护这个家,你有什么不知足?!你还和我强辩什么你!”

    叶云清看着一贯优雅的母亲这时正声嘶力竭地和父亲喊话,看着父亲那张扭曲了的脸,看着踢翻的茶几,凌乱的什物倒在名贵的地板上。她想起妈妈和她几十年愈来愈难以忍受的忍气吞声的生活,又想起昨天爸爸才里里外外仔细地把这个细木茶几擦净摆好,不觉哑然失笑。

    “还有你叶云清,你别以为自己上了大学当了个主持人就自鸣得意!你不直达的多了呢!你以为采访几个名人发过几个稿子就了不得了?你差的远呢!你什么都不是!你会什么?你就会看几本古书,读几句破诗!你还能干什么你!”

    虽然父母很少这样吵架,但叶云清却仍陷入了沉思。小时候,叶云清从来不被允许让妈妈抱,叶云清记着妈妈抱自己, 爸爸总职责她这里抱不好那里没把住,要摔到孩子。叶云清长大了以后,被爸爸渐渐送到市里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可她却渐渐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不能达到父亲的要求,正如同从前妈妈无论怎么仔细也不能抱好她一个人的自尊与自信常在叶谨臣的指责非难下荡然无存。叶云清也曾拼命学习,也曾拼命学做家务,拼命去喜欢父亲喜欢看的节目,读他推荐的书,穿他欣赏的时装,可总是达不到要求。差的远呢!如同叶云清考不了第一,爸爸会责怪她不用功,叶云清考了第一,参加了学校的各项竞赛,可爸爸却会又指责他做人太锋芒,太不知道内敛。起初叶谨臣一骂就是几个小时,叶云清被骂完,几天不敢抬头在街上走,她所有的自尊与自信都丧失了;但后来叶云清渐渐就不在乎了。她学会了在家里尽量不惹爸爸生气,不照镜子不化妆,不多言语甚至不笑,家并不是一畅快温馨的地方。叶云清常常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回想家庭的不幸而落泪。如果叶云清没有母亲,如果她再坚强点,她会离开这个华丽但冷冰冰的房屋。

    “叶谨臣,你事做到家了,鸡毛蒜皮的事也能吵,一吵架你能半个月不和我说话,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写错一个字,你能罚小清抄课文抄100遍!小清有时候脾气不好都是你影响的!这个家这样压抑你也是始作俑者!你还无端怀疑我,不让我和同事去比利时深造,还说的冠冕堂皇!小清的朋友送花你从来都先看,日记你也看,和你推心置腹的结果是下一次吵架时你多了许多理由指责别人!你瞧不起别人的优点,却从来看不见自己的缺点!你这是什么心态!脾气暴躁却要别人永远俯首帖耳。这是什么生活?!你能忍受我不能忍受!我已然这样生活了几十年不能再这样了!太累了,太压抑了”

    一时间,沈淑霞忽然停了下来,叶谨臣面对这位一贯优雅顺从的妻子的狂怒,也怔住了,沉默像大海波涛汹涌,把早已陷入沉思的叶云清从渺冥中拉回。时间与空间一切都凝固住了,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尴尬地一点点挪动指针。三个人都在微微吁着气,仿佛劳累了几个世纪,这一瞬间的安静、安宁对每个人那紧张的心都是最大的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叶谨臣恍然一悟,眉头一拧,刚要开口,沈淑霞和叶云清全身一颤,沈淑霞却立即用一种叶谨臣从没见过,但一生也不会忘记的眼神阻止了叶谨臣想说话的企图。她早已平静下来,恢复了一贯优雅的气度。她用平和但不容商量的口吻,用冷到骨子里的口气说:“叶谨臣,你听清楚,我为我今天的失态感到遗憾,为你怎么多年的生活态度感到遗憾,为我们的婚姻感到遗憾”叶云清头脑里出现一个周卜园、卡列宁、海尔茂混合的形象。“我们的生活已然走向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们几乎无法交流。我希望因为我的丝毫有意无意的过失而使你难过甚至愤怒,我也不希望你再给我以我本不应该有的机会责怪你本不应有的无礼!让我们结束一些应该结束的东西吧。生活不应该是一场痛苦的持久战!再见!”沈淑霞优雅地转身,甚至她还试图笑一下,但是,她走的太快了。

    叶云清一秒都没有犹豫,提了旅行包随后也走出了家门。

    门里,叶谨臣久久的才回过神,沈淑霞优雅的外交般的辞令让他不太习惯。望着满地狼籍人去楼空的屋子苦苦思索自己哪里有做错的地方?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和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这两个人不可理喻!他冲着关闭了的房门大喊了最后一声:“和你们这样的人没办法沟通,和你们生活真他妈窝囊!”然后便颓然倒在沙发上,累的像是干了几前万年的体力活,再也不起来,不动一下,仿佛一尊石雕般。

    门外,沈淑霞和叶云清都长嘘了一口气,仿佛生命中最舒心的时刻就是嘘这一口气,之前和之后的生命都陷入黑暗,只有站在门外的这一口气是灿烂辉煌的。

    叶谨臣听着自己怒吼的回音,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是永不再复的声音,一扇冰冷的门关上了他的一切愤怒,他颓然坐在沙发上,死寂的静,死寂的空房子让他闪过许多恍若前尘的回忆。

    叶云清和沈淑霞一直在夜雾中走了半个多钟点,才停下,她们不约而同地象逃避什么似的步伐一停下,二人相视而笑。叶云清瞧着自己依然美丽但有些憔悴的母亲,想起了黄谦,她打心底里希望母亲能刚强一点,能走出家庭不幸的樊笼。她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勇气。也许黄谦家庭妇女似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眼里都比不过沈淑霞美院教授的生活体面、有社会地位,然而,只有快乐的人才能真正生活,沈淑霞也几乎从未真正生活过,爱情的不幸家庭的创伤太重太大

    夜雾中两个女人都身穿黑色风衣,她们并不是夜的动物却被推向远离阳光的角落。

    最后,沈淑霞把叶云清带去了美院的教工宿舍,但是几十年前她曾住过的宿舍。美院就这点好,楼来是老的,盖了新的只要你不打算申请要房子,就宿舍也留给你--这年头除了刚毕业的大学生,有几个住宿舍的?沈淑霞只是懒得换房,这个宿舍就一直这样闲置了下来,这楼里都没有几个人住了,已经很老的二层楼,有着沈淑霞年轻时的记忆。当年她搬出来的时候是把这宿舍和她独身的生活都抛在身后了,没想到,她还有回来的一天。

    叶云清安顿母亲睡下,自己折身出来。她有择席之病,美院大院里月色清朗,月光如水,她站在一棵大树下面高声的背“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夜里睡不着的还有王晓凡,这个有侠气的大男孩,还是第一次在晚上和父亲谈话后睡不着觉。王台晚上和太流露过要给他介绍女朋友的意思!王晓凡现在回想起来,反应过来,觉得这不啻天大的笑话:我他妈的长这么大事事做不得住,这次老婆也要别人帮我找?我才不结婚呢!虽然王台只是说让他过过目,并且说不急不急,先看一看,但王晓凡却有种悲哀的预感:他最终会丢掉婚姻的自主权他能睡的着吗?他的火暴性子永远不是他父亲的耐性和坚韧的对手。

    王晓凡越想越冲动,他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把从小到大每一件逆他心意的事都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是:生活早已不是他王晓凡的而成为他父亲的,他是他父亲理想生活的一个翻版,而不幸的是他有独立的思想,他有强烈的个性。王晓凡苦笑了:如果我没脑子,倒他妈的大家舒服了!

    “喂!妈!妈你睡了吗?我明天飞去广州看你妈,我没事,就是想你了,呵,你接着睡啊?不用接我,我就是想你”王晓凡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城市多呆,他起来收拾了行李。后来,他推门走了出来,夜风让他打了个寒噤,可渺茫的黑夜却让他无端地兴奋。王台家里温馨的灯光对他来说意味着温暖的牢笼,比较起来,他更喜欢无尽的也是无拘束的天地。

    叶云清从美院大院走出来了,她徘徊在街头,不夜城一样的灯光照的她迷茫而又困顿。美院离她的母校只隔一条街,她顺着路,走去母校。

    几年前,叶云清就是在这里认识n君的,甚至现在她还不敢回想他的名字。n君的学识、才华、风度深深吸引着她,这位大她两届的学长是她眼中最完美的才子。在叶云清第一次去文学社报名的时候,她就对会读诗并且有着和蔼的微笑的n君有了极大的好感。叶云清这位自认为超凡脱俗,自认为清高典雅的女子,在大学时代也同千百个女生一样陷入模式化的恋爱中了。但叶云清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是个感情丰富却极端内敛的人,打死也不会用平直的方式向对方表白。叶云清向往的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式的爱情,要心有灵犀,用她的话说:讲破了就不完美了。在大学时代的叶云清心中,爱情应该象月光下的出水芙蓉,有溢清的芬芳,又有朦胧的倩影。

    叶云清在散步是回忆起早年对爱情的憧憬,早已不相信不追求爱情的她,自嘲式的笑了。

    叶云清文笔很好,当她第一次把她的散文通过校园广播,读给所有的师生时,是n君在录音间为她执机操作的。当时校园广播台是录播。播出的时候是一个傍晚,火烧云在西边天空流动着、变换着,叶云清像一只小鸟一样用激越的、紧张的心来聆听她的声音、她的散文。同时,下意识地走在n君和他曾无意间和她说起过的n君常走的小路上听广播。然而,叶云清没有遇见n君,她失望的几乎要落泪了。天全黑了,很晚了,叶云清顺着小花园走回宿舍。

    叶云清两周后又遇见n君,n君曾和她提起那个广播节目,叶云清淡淡一笑,掩饰了所有的悲伤:“我听了一个晚上”n君却若有所失:“我在小花园也听了,呃,你做的挺好!”小花园,叶云清提起过的小花园。

    叶云清一袭黑风衣,烫过的卷发自然而端庄地披散在她瘦削的肩上,成熟的女子缓慢地在校园的夜色里漫步。她再回想这些早年的小儿女情长,几乎要捧腹大笑了。恍若前尘往事的记忆是永远泛滥的河水。叶云清在这个有月亮的晚上无法控制自己,她曾经不能不爱,如今便不能不想。

    叶云清身穿长裙和n君并排走在校园的小路上,一起去审搞编辑叶云清和文学社的成员聚会,轮流敬酒时n君为她挡酒叶云清和n君一起上选修课后,n君把她送回寝室,送到楼下的柳树下在校园叶云清偶遇n君时那清澈闪亮的眼神图书馆里,叶云清听n君给她讲鲁迅和周作人

    没有一个人能看出,现在这位典雅、高贵、甚至冷峻的叶云清头脑里完全是初春的青枝绿叶。n君毕业后就没和她有过任何联系,她也不可能起找n君,直到她毕业,直到她工作了这几年,n君渐渐淡湖她的心灵。唯一一次的爱与倾慕在尘世中化为乌有。甚至,n君和叶云清都在这个美丽的城市工作,可是她明白,那个有了女友的n君只不过是她这辈子一个美丽的梦。况且,叶云清早在大二的时候就自动自觉地放弃了爱情的求所。

    叶云清清醒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赋予每个人的都是一样多一样少的,人所要作的是选择一种生活。而如果想活的快乐一点,就要面对,并是心甘情愿地面对和选择同时而至的放弃。叶云清明白,她早已放弃了爱情。在她的生命中,事业、学业甚至是亲情友情都远比虚无缥缈的爱情分量重。叶云清曾动摇过、痛苦过,叶云清曾是一个浪漫和多情的女孩子,这样的选择对她而言,对每个年轻的女孩子而言都是痛苦的,而她让自己坚强地承担下来了。叶云清母亲不幸的婚姻对她也是一个警戒。叶云清宁肯忍受爱情求之不得的痛苦,宁肯在韶华中用一种禅意的心去静穆的面对生活,也不愿意接受惨烈的现实打击,有爱情不一定会有好结果的,也许有过爱情的人会有一个一生都难以平复的伤痕。从这一点上讲,叶云清是消极浪漫的。所以,当她在夜里难眠,故地重游时,也只能恍惚地忆起当年不算恋爱的那么一丁点可怜的感动。叶云清也知道,由于她,曾带给许多男孩子欢喜和悲伤,但她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甚至她都没有仔细想过n君当年到底是否喜爱过她。叶云清一方面保守着自己如水般清澈美丽却一去不返的记忆,一方面早已放弃对爱情的追求,也便不太在乎别人在爱情这片荆棘与花丛生的田野上受的痛与采的蜜了。

    叶云清有她自己的生活,这种生活的苦与乐,只有在她冷傲的外表下,在她心灵的深处才能体会。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月亮下,叶云清好想一直这样安宁地走下去,远离家庭、工作和纷繁的感情上的一切尘嚣,就这样一个人,安宁地在湛蓝色深邃的天空下,走下去

    后记:

    那年中秋节的时候,叶云清早已把弯曲的卷发烫直,她已经是在读的研究生了。叶云清也沈淑霞终究没有回那个豪华的家,叶谨臣曾来接过她们,可是她们决然放弃了,这两个女人看他时的眼神让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仅仅一下,但他却永远放弃了“家”的希望。叶云清和母亲一直和母亲住在美院的宿舍,房间不大,光线却很好,母亲有时候在屋里画一些速写,安静而和谐。叶云清通过母亲的关系,在美院当了个助教,工作清闲,她可以在没课的时候,安宁地坐在校园里读小说、背诗词。叶云清向人自我介绍时又回复引几句古诗的习惯,叶云清又恢复了素面朝天的习惯,叶云清重新拣出学生时代的裙装,走在校园里,一脸的灿烂。沈淑霞看见女儿买回一个很大的镜子,放在她们住的宿舍里,很开心。沈淑霞依旧是一个典雅的女子,已经有几位中年男士,很有风度地邀请她共进晚餐了。黄谦成了叶云清和沈淑霞的好友,她们三人常出去郊游,谈女人们的话题,无拘无束的像小姑娘一样的笑。叶云清已经辞去电台的工作,但是受王台之邀,兼作一个小节目,古典音乐欣赏,叶云清把节目看成一种享受,当艺术品来做。台里一切都没有变,叶云清每次去做节目也要和收发室的田大姐打个招呼,笑脸一直带进直播间。常雨虹和叶云清在台里见面依然是点头之交。张副台顺利调到局里,新闻部科长顺理成章地接任副台的位置。叶云清得知常雨虹被张副台推荐当新闻部科长,可是由于王台的反对,只当了个副科长,叫做锻炼期,科长还是原来的科长,有名无实。当然,叶云清永远不会知道常雨虹在那天夜里心情的起伏和内心深处的清澈,叶云清也永远体会不到常雨虹关于家庭的依恋和马家大院的家给常雨虹带来的安宁与温馨,她只知道常雨虹在她走后没少给张副台做工作。常雨虹很满意现在的位置,她更平静些了,她还是生活在她的现实中,并且认为她的生活是有意义有光彩的,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王晓凡和叶云清依旧是好朋友。王晓凡去广州一个月后,还是回来了,并且如今在和王台安排给他的女生不咸不淡的谈恋爱。在台里,王晓凡也是都市组组长了,和王台的关系,似乎还是那么冷淡,但王台却已经释怀很多了。王台老的很明显,叶云清和王晓凡常去看望他。王晓凡和王台冷战虽没结束,然而也许终究会和谐下去的罢。叶云清想:王晓凡老了,会成为另一个王台吗?!张童毕业后已经在王晓凡的组里工作了,是一个出色的女记者。叶云清以前主持的异域风情节目是她接手在做。叶云清在校园、台里、宿舍的生活,她的亲人朋友师长,对她都很好,叶云清终于享受到一种平静致远的幸福。叶云清没有忘记她曾经的生活,也没有对身边的人们的生活视而不见,可毕竟,每个人的生活是自己争取来的。你怎么走,生活就是什么样的道路。叶云清每周末都回家看望父亲一下,然后沿着那晚离家的路线,走回美院和母亲同住的宿舍。中秋节,月亮也一如往年的圆,叶云清从父亲家回来,在宿舍门口看见一束玫瑰,纸签是一个新近熟悉的名字,叶云清淡淡一笑,把纸签丢掉,抱着玫瑰进了门。门外,清光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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