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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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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白秘书走后,高志强将手中的电话号码瞧了瞧,也想不出这个白秘书到底要干什么,便把号码塞入桌上的文件夹里。脑袋里忽然闪了一下,心想这个白秘书莫不是那种女人?否则她无缘无故跑到房间里来干什么?徐经理不是明明说过白秘书是他公司里的么?要么就是徐经理说慌,故意安排一个这样的女人来给自己服务。

    这么想着,高志强就觉得身上有些躁热了,徐经理吃饭时说过的那句话也在他耳朵里响起来。是呀,这里不是临紫市,这里可是北京,皇城根儿,没有人认得你高志强是谁,你大可不必瞻前顾后。高志强甚至拿出白秘书的手机号子,差点要去拨号了。

    不过高志强就是高志强,他很快把自己从这种杂念里拽了回来。他意识到自己使命在身,可不能因了一时的异念,而影响了自己的大事。高志强将手上的号码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他到浴缸里痛痛快快泡了几十分钟的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歪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电视节目。然后熄灯高卧。

    谁知睡下后,却不能入眠,大脑越来越清醒。他已经将白秘书的影子完全赶出了自己的大脑,这样的一个女人还不至于让他高志强心驰神往到这个地步。

    那么又是什么让自己无法平静呢?这当然是不言而喻的。明天就是决定自己升降去留的关键时刻,能平静吗?只是平时高志强很少失眠,今晚看来确实是不同以往。高志强不免有些担心,晚上没睡好,明天黑着两个眼圈去见首长,没给首长好印象,岂不要坏了大事?他就痛骂自己,高志强啊高志强,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就你这样子,这辈子还想成就大事业?可骂也不管用,还是睡不着。

    转辗了好久,高志强想起人家跟他说过的数数入眠法,平时从没试过,今晚大概只有这个办法了。同时又想起一个小笑话,说是一个人犯了严重的失眠症,每夜都无法成眠,搞得很痛苦,便去看医生,医生就告诉他数数的催眠法,要他睡下后从一开始数,数上一千,保证能够入眠。晚上他真的按医生说的数起数来,数到五百的时候已疲倦得不行,只想睡过去了,却想起医生既然要你数到一千,总不能半途而废,只数五百就罢休吧?于是起床喝了一杯咖啡,提了提神躺回床上再继续数,直到数完一千,这时他已经睡意全无了。

    高志强想,自己如果数到五百的时候,大概不会起床去喝咖啡吧?要喝的话,食品柜里有的是。他开始从一数起。数到一百,没有睡意。高志强警告自己,别急,再往下数。数到两百,依然无效。无效也得数,数一百两百不行,数上七百八百,数上千,总可以了吧?高志强不信今晚数不睡。就这么耐着性子一路数下去,真的数到了一千,竟然还是没有一点睡意。

    高志强没信心了,恨恨地骂了一句娘,不数了。

    不数数又做什么呢?高志强把灯打开,望起天花板来。天花板苍白得如死人脸色,什么也没有。后来高志强下了床,在房间里踱起了方步。踱了几个来回,忽然见桌上有一份当天的日报,心想,反正睡不着,看阵报纸吧。于是拿过报纸,重新躺回到床上,不紧不慢看起来。报纸上的新闻和文章甚是无趣,看着看着,高志强就打起了哈欠,而后眼一合,歪着头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下大白。

    开始高志强以为还在临紫,扭头瞧瞧房间里豪华的设施,蓦然想起自己已经身处京城的沙家浜宾馆。又发现手上还抓着一张日报,这才慢慢忆起昨晚翻来覆去睡不觉的情形。把报纸扔到一边,高志强起身下床,顿觉神清气爽,斗志昂然。

    穿戴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回头见扔在地毯上的报纸,又踱回来,把它捡到手上,小心抚平折好,装进随身带着的小包里。高志强心里说,真该好好感谢这份报纸,没有它,哪有昨晚高质量的睡眠和今天良好的精神状态?

    出了宾馆,并没直接上老首长家,而是打的先去了王府井的一家服装大楼。高志强看中的是一套笔挺的青灰色西装,也不问价,要一旁的女售货员拿过来试试。售货员的笑容很灿烂,张着涂了口红的性感的嘴唇说:“先生真有眼光,这是刚从意大利进的,穿在先生身上一定再合适不过。”

    高志强不傻,知道售货员是在提醒他,这种进口服装价格不菲,如果没足够的票子试也是白试。心下暗忖,我一个堂堂市委常委负责人,属下百姓七百万之众,可不能让你一个小小售货员小看了。于是夸口说:“我就是要意大利产的西服,过去穿过几件,感觉颇佳。”

    售货员闻言,又看了一眼高志强,热情地取下西服让他去试。高志强并不很高大,但胸挺肩阔,气宇轩昂,西服一上身,就更加卓尔不群了,惹得一旁的售货员睁大了眼睛,赞不绝口起来。高志强去镜前照照,非常满意,便穿着衣服回来问价。售货员说:“6666元,大大顺。”高志强说:“打多少折?”售货员笑着指了指货架上方的招牌说:“先生看见上面的字没有?”高志强抬起头来,只见那里写着本店一律不打折的字样。

    高志强自然不在乎这折不折的,伸手去掏包。想起刚才售货员用意大利来提醒自己的话,就想逗逗她。他拿包的手故意缩了回来,做着欲脱衣的样子说:“这么贵,我钱少了点,可不可以下回再来买?”

    售货员脸上就有一丝不快。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丝不快从脸上抹了去,不细心是发觉不出的。只见售货员笑容可掬地说:“没买没关系,下次来也一样。”伸了玉手欲来帮忙脱衣。高志强就把她挡开了,开心地说:“这么优质的货和这么诚恳的服务,我能不买吗?这样吧,还麻烦你给选一条般配的领带和皮鞋,选最好的,不在乎价格。”

    就这样,高志强扔下8888元现金,换回一个气度非凡的全新的高志强。他想起徐经理说的那幅琵琶行的买价,心想我也随乡入俗,大发一回吧。

    待高志强从王府井百货大楼走出来的时候,他的感觉已经达到绝佳的境界。

    现在高志强乘坐的的士已经徐徐开进老首长的住地。然而提着瓦罐在首长家门外的电铃按钮上揿了半天,里面也没什么反应。高志强想,不对呀,晏副书记说过,首长一般不会到哪里去的,就是到哪里去了,还有家人和保姆嘛。再揿,还是没有动静。

    此时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开了,出来一位头发银白的老太太,见高志强揿着门铃不松手,就问:“你找谁呀?”高志强把手从门铃上撤下来,笑着对老太太说:“我找关首长,他住这里吧?”老太太偏着脑壳,将高志强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目光停在他的瓦罐上,怀疑地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高志强就愣了愣。是呀,我是关首长的什么人呢?是他的部下?不是,关首长的部下大多是军人,自己也太缺少军人风范了。亲戚?不是,关首长是北方人,自己一个典型的南方人,跟关首长怎么搭得上界?故交?亦不是,关首长的故交至少也得晏副书记这样的人,自己显得太年轻了点。

    高志强一时语塞,心想,我怎么却没考虑过这个重要问题呢?最后只好说:“我是他的战友介绍来的。”

    也许老太太也看出来了,高志强还不像坏人,就告诉他说:“他原来住在这里。”高志强心想,不好了,原来住在这里,相当于现在已不住在这里。便赶紧问道:“现在住哪去了?”老太太说:“现在?现在他在殡仪馆。”

    高志强一时好像没明白过来,嘴巴张得宽宽地说:“殡仪馆?”老太太说:“关首长昨天去世了,已经送到了殡仪馆。”

    高志强只觉得脚杆子软了一下。

    42、在北京的街头,高志强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北京的冬天不比南方,冷竣的风肆虐地刮着,像一把无形的扫帚,似要尽快把他这个外地人扫出京城。那只鲜艳的领带被风托起,仿佛一只干冷的手,偶尔在他脸上猛抽一下,极具讽刺意味。高志强悲凉地想,莫非这就是北京此行的结局?我是人算不如天算呀,本以为这次一定马到成功,谁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街上彷徨了半天,最后高志强回到了沙家浜宾馆。宾馆里的暖气很足,可高志强依然那么心灰意冷。他在床边呆呆地坐着,没有心思看电视,也不知道干些别的什么事情才好。想就此一走了之,但徐经理给他订的是后天的飞机票,此时想走也走不了。何况就这么回去,怎么向晏副书记和牛副书记交代呢?他们对他此行可是抱了很高期望的。原打算拜访了关首长之后,好好在北京玩一玩,高志强有两位在北京某部委做副司长的大学同学,如果打个电话,他们一定会开了车过来,接他去外面兜上几圈的。徐经理也说过,要让白秘书陪他去看看他原来没去过的慕田峪长城,那里的长城比八达岭长城原始,当又是另一番光景。可现在要他干什么或去哪里都没有了情绪。是呀,没有了那位关首长,今后的一切都成了未知数,什么同学,什么长城,对高志强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悲凉地胡思乱想着,高志强就觉得被冷水泼过一样,浑身都凉透了。他连坐着的力气似乎都已失去,咚一声倒在了床上,就像一棵被岁月掏空了根系,被冬天的寒风刮掉了枝叶的老树,气数已尽,再也直不起腰杆,一头栽倒在地。栽倒后许久也没动一下,仿佛成了一具僵尸。

    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反正对于高志强来说,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它应有的含义。也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反正睡着也好,醒着也罢,高志强的脑袋里都一样是空空荡荡的。

    弄不清又过去了好长时间,床头柜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响了好一阵高志强也没明白到底是什么在响。那电话机有些倔犟,没人理它,它还在起劲地震响着。最后高志强的身子蠕动了一下,他抬头在屋子四周瞧瞧,最后目光才落在身边的电话机上。高志强很不情愿地拿起话筒,里面一个陌生的女声甜甜地说道:“先生您好!”高志强懒懒地说:“我不好。”话筒里就笑了,说:“您不好?那要不要我去看看您?”高志强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那女声说:“相逢何必曾相识?不认识同样可去看你嘛。”

    高志强就有了一丝心动。当然不是为一个陌生女人,而是为白居易琵琶行里的这一句诗。这句诗前面还有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

    高志强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声说:“我是什么人?见面就知道了。”高志强说:“我不会跟陌生女人见面的。”女声就笑了,说:“先生您还不明白?我可以给您提供特殊服务呀。”高志强说:“对不起,我不需要特殊服务。”

    不想挂掉电话后,那个女声却久久地留在耳边,萦绕不去。特殊服务。特殊服务一下又有何不可呢?高志强心想,我都已经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乎什么呢?他甚至朝床头的电话机看了一眼,心想如果它再一次响起的话,就让那个女人到房间里来,享受一回特殊服务再说。高志强心头不禁暗暗生出一份渴望和欲念。是呀,这个时候身边若有一位女人,那可能会让自己好受一些吧?不由得就想起戴看兰和丛林来,已好久没见过她俩了,此时她们在哪里?如果这两人现在有一个在跟前的话,那一定会减轻一点心头的失意和悲哀。可是世界上的女人并不是你需要的时候,她就会马上来到你的身边的。

    大概是想到了女人,高志强万念俱灰的心头这才有了一丝丝暖意。女人真好啊!高志强心里说道。意念中的女人让高志强稍稍平静了些,慢慢他就感到困倦了,不知不觉间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以至有人在他门上敲了好一阵,他也没听到。

    见里面没动静,这个人就在门上用了用力,门就开了。原来门是虚掩着的,高志强从外面回来时忘记把门哐死了。这个女人就是昨天那个白秘书。白秘书进来后,见高志强睡着了,就轻轻给他扯扯被头,还把他床外的手往里塞了塞。然后白秘书便坐在一旁候着。候了好一阵,高志强也没醒来,白秘书就低了头去瞧高志强那熟睡着的脸。她发现这个南方汉子虽然不像北方男人方头大耳,阳刚气十足,却也生得端庄耐看,那睡相也挺不错的。

    就在白秘书看得正认真的时候,高志强忽然醒了。一见床边坐着一个女人,高志强又惊又喜,揉揉双眼,以为还在梦中。他兀地坐了起来,定睛一瞧,才看清楚是白秘书。高志强说:“原来是小白。你是怎么进来的?”白秘书笑着说:“我变作一只蚊子,从门缝里飞进来的。”

    高志强就觉得这个白秘书还有几分开心,说:“你来了,我却在这里呼呼大睡,真不好意思。”白秘书说:“您的事情办好没有?”高志强苦笑笑,说:“办好了。”白秘书说:“那就好,您可以专心专意玩玩了。北京可玩的地方很多,您打算上哪里去?我是特意来陪您的。”高志强说:“我哪里也不去。”

    白秘书有些奇怪,说:“你不是办完事了吗?您要后天才走了,这两天就呆在屋子里不动?”高志强说:“我过去多次到过北京,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白秘书就看看表,说:“中餐时间到了,我们先到楼下吃点什么,然后再做定夺怎么样?”

    在楼下餐厅里坐了一会儿,白秘书点的几个菜就上了桌。白秘书说:“我姓白,今天就喝白酒吧?”高志强对酒没什么讲究,就让白秘书要了白酒。端起酒杯抿下一口,不想满嘴都是苦味。高志强不禁皱了皱眉,心想人在失意的时候,连酒也喝不出了味道。

    高志强脸上的表情其实非常微妙,可还是被白秘书觉察出来了。她望着高志强,关切地问道:“这酒不合您的意?要不要换一种?”高志强说:“不错不错,这酒不错。”

    白秘书将桌上酒杯往一边移移,轻声道:“在男人眼中,这酒嘛,跟女人一样,都是尤物,你心情好的时候,它妙不可言,你情绪不佳的时候,它索然无味。”高志强就抬头看白秘书一眼,说:“你对酒和女人很有研究嘛。”白秘书说:“当然。酒和女人让男人伤肝伤身伤脑筋,但没有了酒和女人,男人又伤怀伤情伤心,高书记您说是不是这么回事?”高志强首肯道:“看来你对男人更有研究。”

    “那当然。”白秘书得意起来,又举起杯来“来,为您的夸奖干杯!”

    高志强的情绪就这样不知不觉被调了起来,跟白秘书碰碰杯,深抿一口。酒还是刚才的酒,却似乎少了一份苦涩。只听白秘书又说道:“当然,男人离不开酒和女人,同时也离不开金钱和权力,因为没有金钱和权力,男人就是拔毛的凤凰。拔毛的凤凰不如鸡啊,哪还会有酒和女人投怀送抱?”高志强说:“如果没有酒和女人呢?”白秘书说:“没有酒与女人,男人就没有动力去争权夺利,这世界就会变得沉闷消极,一潭死水。”高志强说:“所以才有酒色财势一说。”白秘书说:“对,酒让男人勇,色让男人雄,财让男人豪,势让男人威。”

    高志强不敢轻看这白秘书了,说:“你这么一说,看来这酒我不喝还不行了。”仰脖又喝下一杯。

    一杯又一杯,高志强后来就醉意阑珊了。

    再后来白秘书买了单,把高志强扶回房间。高志强坐下后,白秘书给他倒了茶水,还跑进卫生间打开热水,拧了热毛巾让高志强抹了一把脸。但白秘书还是不走。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坐在高志强对面,不紧不慢和他聊起来。

    聊了一阵,白秘书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说:“宾馆里的热水就是热,我可以在这里洗个澡吗?”这时候高志强的意识还比较清醒,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说:“当然可以,反正我也想到外面去走走了。”白秘书把高志强按回到座位上,说:“外面风大,您出去干什么?在这里给我当当保镖嘛。”

    高志强想想也是呀,人家都那么大大方方的,自己何必鬼鬼祟祟呢?也许人家才没你那么多邪念哩。于是说:“那好吧,就当一回护花使者吧。”白秘书说:“这就对了。”然后换了拖鞋,扭扭腰进了卫生间。

    听着卫生间里的水声哗哗哗响得欢,高志强有些迷糊的脑袋里就起了幻想。他想,这个白秘书,怎么想起要到我房间里来洗澡了?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高志强过去开了电视。电视里正播着会议新闻,会议主席台上坐着一排要员,肥头大耳,红光满有一个。这种会议镜头总是千篇一律,吸不住高志强的目光。最后高志强找来那张日报,斜躺在床上看起来。看了几分钟,却不知所云。

    这时卫生间的门就开了,白秘书一边说着好舒服好舒服啊,一边走了出来。高志强身上就胀了一下。只见白秘书身着薄如蝉翼的睡裙,连里面的小裤衩和低低的乳罩也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睡裙里的白秘书,身子显得格外的白,白得就像那透明的玻璃。无论是高志强接触过的戴看兰还是丛林,都没有这位白秘书白得这么令人难以抵挡。高志强都无法自持了,不知是酒力开始发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慌慌地说:“衣服呢?小白你的衣服呢?”白秘书笑道:“我身上的睡裙也是衣服嘛。”

    说着白秘书就蹲到高志强身前,开始去剥他身上的衣服。高志强望着眼前那半露的一对乳房,以及乳房之间深深的乳沟,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他没有力量去制止白秘书,但嘴上还是艰难地说道:“你要干什么?”

    白秘书手上在麻利地动作着,嘴里说:“你是堂堂的市委书记,难道你的智商就低得连这个时候我要干什么,也不明白?”高志强只顾摇头,好像他真如白秘书所说的智商偏低似的。白秘书哄小孩一样对他说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也不用你付款,徐经理已经先替你付了。”

    没几下,白秘书就把高志强的衣服剥开了,然后一头偎进他的怀抱,嘴里喃喃道:“高书记,我难道没有一点可爱之处吗?你喜欢我吗?我可好喜欢好喜欢你哟。”

    高志强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自己已经悬在半空中,不知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神思恍惚中,有一个声音好像在高志强耳边呻吟道:高志强啊高志强,你不是有一个自己的小原则吗?今天你的小原则到哪里去了?高志强的意念深处浮出洞口镇上那个月夜,那个美丽的女人从水里出来后,也是全裸着扑进了他的怀里,而且那个女人是真正地爱着他的,但最后他还是抵挡住了她猛烈的进攻,守住了这个所谓的小原则。而今天这个女人是什么人?你并不讨厌她,她也许像她所说的有点喜欢你,但仅仅如此,你就可以这样吗?还有戴看兰和宁静,自己这样对得起她们吗?何况自己还是堂堂市委主持工作的副书记,这样的行为与自己的身份相配吗?

    可这些声音马上被高志强自己体内那悄悄涌动着的欲望的呼啸声所淹没,他无声地悲哀地为自己解脱着:关首长都已撒手而去,你升任正式的市委书记的计划就要落空,你还企图独善其身,还要假仁假义地坚持你那可怜的小原则,你这不是有点虚伪吗?

    酒精在高志强的血管里奔腾着,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有心头那拂之不去的失意和落泊,忧伤和悲哀,甚至绝望和仇恨,海潮般澎湃着,前起后伏,积聚消散,跃起跌落,如此数度轮回反复,慢慢涌起升腾,直窜至无上的顶端。高志强仿佛看见自己飘了起来,像空中的一只汽球,越飘越远,越飘越高。慢慢这只汽球便积聚起太多的空气和张力,恨不得炸开来。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把这只汽球收住,扎紧,不想什么东西在这只汽球最薄弱的地方捅了一下,汽球猛地爆裂了,他把自己喷射出去,彻底地喷射出去。

    随后世界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高志强慢慢开始苏醒。开始他脑袋里是一片浑沌。后来这片浑沌像雾一样化开了一丝丝,有意识缓缓渗入,他才一点点想起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的一些片断。他有点无法面对自己。他缩在被子里,忽然想起白秘书说过的拔毛的凤凰那句话来,觉得自己真像一只拔去了毛的受伤的弃鸟。高志强颓废极了。他打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你这是干了些什么?高志强在心里无声地责问着自己。堕落,低级,卑劣,肮脏,无耻,这些刺耳的词汇像毒蜂的尾针一样扎向高志强,让他无从躲避。不由得想起别的跟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来。比如跟宁静,那是婚姻,其基础是爱情亲情和传宗接待的最传统的需要,也是维护婚姻的最根本的手段,是一种奉献和责任。比如跟戴看兰,那是爱,是刻骨铭心的爱,虽然是非法的,但却出自真情,是先有精神的倾慕和灵魂的相娱,才有肌肤的性的水乳交融,性其实是一种平等的给予和索取,是为爱景上添花。

    而跟白秘书呢?那又是什么?

    又过去了许久,高志强才悻悻地起了床,去清理自己的东西。他准备马上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个宾馆,离开这个城市,否则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荒唐事。

    他抬起步子往门口走去。这时他看到了桌上的那只瓦罐。他想,这只瓦罐可是晏副书记亲手交给自己的,可不能就这么扔到这个充满了危机的房间里。高志强就把瓦罐提到了手上,垂头丧气地出了门。

    现在高志强来到了街上。他感到哀伤颓唐和无助。白秘书的影子还在他的脑袋里盘旋着。他不愿意让她再扰乱自己的心绪,努力不去想她。他去想他来北京的真正目的。为了争取这个市委书记的位置,他上窜下跳,东奔西忙,结果遭人算计,差点栽了进去,后幸有贵人相助,终于逃脱一劫,才得以再生。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不想又逢变故,本指望到了北京后,能傍上关首长这棵大树,偏偏大树已倒,自己再一次被逼上绝境。思前想后,高志强绝望极了,真想一头扑到车轮滚滚的街心,把自己结果掉,这样也就一了百了,再无忧心。

    一时也不知要到哪里去,无意识地往前踉跄着。冬天的风吹散了他的头发,也将他手中的瓦罐悄悄地荡起来。高志强把瓦罐提高一点,对它咕噜道,今天我和你一样,找不到自己的归宿了。又想起晏副书记和牛副书记对自己的厚望,他俩热切希望你通过这只瓦罐跟关首长搭上线,日后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可你到哪里去找关首长?

    关首长哪,你死得真不是时候啊!如果你没死,我也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关首长你真是害人不浅啊!

    这么哀叹着,高志强就恨不得把手上的这只瓦罐扔到地上,摔个稀巴烂。或者一甩手,把它扔得远远的,让它现在就见关首长去。高志强当然没有这么做,他站住了,将瓦罐瞄了半天,并且用手指在上面敲了几下,敲出脆脆的当当声。他一边对着瓦罐说,我真的想就这么把你给结果啦,又怕回去不好跟晏副书记交代,但总不能又把你提回去退给老爷子吧?你不烦,我还烦呢。

    高志强跟瓦罐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做出一个决定,反正到了北京,干脆把瓦罐送到姓关的灵前,一来算是晏副书记对关首长的吊唁,二来回去也好在晏副书记面前有个说法,三来自己内心也好受一些,不然辛辛苦苦到北京跑一趟,什么也没干成,也对自己不起。主意一定,高志强就打听清楚了关首长灵堂的方向,扬手叫了一部的士。

    很快找到了关首长的灵堂。灵堂外站着两位哨兵,但灵堂里却冷冷清清的,除了四周花花绿绿的花圈外,没什么人。高志强缓缓步入灵堂,先把瓦罐和书信摆到灵柩前,默默地望着水晶棺里红光满面的关首长,心里说,关首长啊,我终于见到您了。然后高志强跪下了。不管怎么样,既然来了,总得代表老爷子给他的老上级磕几个响头吧。

    磕第一个响头的时候,高志强心里说,姓关的呀,你怎么不多活几天呢?你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选择我到了京城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候去死?你这个时候死掉,我白白耽误了几天工夫不说,还堕落了一回,到底是你死不逢时,还是我生无好运?

    磕第二个响头的时候,高志强心里说,姓关的呀,你说说我容易吗?我一个七百多万人口的市委常委主要负责人,放下千头万绪的事情不管不顾,却越长江过黄河,跑到北京来跟你这具无动于衷的死尸相会,我这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位置?

    磕第三个响头的时候,高志强心里说,姓关的呀,你死了,这封晏老爷子和牛副书记绞尽脑汁炮制出来的信交给谁去?这个该死的抱紧了怕箍破抱松了怕掉到地上打碎的瓦罐交给谁去?你死了,功成名就,盖棺论定,无憾无恨,可我的仕途才刚刚起了个头,今后的前程该怎么办?这一回我不能扶正做上正式的市委书记,下一个轮回得等五年七年的,到时我年龄已大,后面的新贵穷追猛赶,自己还有多少指望?

    这么不出声地诉说着,高志强真是百感交集,不觉得悲从胸中来,恨从心头生。他越往深处想越感悲凉,越觉哀伤,恨只恨人生在世,变数无常,实在是没甚意思,于是鼻头一酸,喉头一梗,两行不争气的泪水竟悄悄流了下来。这泪水也怪,从此就止也止不住了,越流越欢,越流越起劲。紧接着喉咙里有悲声禁不住倏然而出,开始还细如丝竹,接着就声似流泉了。

    再后来,高志强干脆放开了喉咙和泪腺,让自己哭他个痛快,反正这京都皇城也没谁认得自己,就是偷扒抢掠也没有什么面子可失,痛哭失声自然更不会失什么面子,不像在临紫地面上,一举一动都要端着个架子,都要注意周围的眼光,生怕影响了自己的光辉形象和领导风度。

    哭着哭着,高志强便有些不满了,觉得自己的哭声多少有些单调,连自己都感动不了。高志强听一位当作家的朋友说,连自己都感动不了的作品不是好作品,那么推而广之,连自己都感动不了的哭声也不是一流的哭声。

    忽然想起小时见过的乡下人请道士给死人做道场,那道士大放悲声时,是伴有高低不同平仄有别的哭辞的,虽然那辞谁也听不懂。高志强于是对自己说,今天我既然已经哭开了,何不也哭点什么辞句出来,把心中的郁积和苦闷给彻底释放出去?那么什么辞句最适合呢?高志强有些茫然,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辞句。

    但很快高志强就想起才在沙家浜宾馆里见过的自己书的那首琵琶行来,思量着何不就汤下面,拿来将就一下?主意已定,高志强就声声长声声短地哭起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高志强的哭腔一开,刚才还冷冷清清的灵堂一下子就围过来好些人。高志强哭琵琶行用的是南方的方言,北京人自然听不太明白,但有辞有调的哭唱,加上高志强气足韵长的嗓音,那是确有几分生动和感人的,比他们听惯了的京腔京韵的京剧亦毫不逊色。据说南方方言更接近古汉语,音韵婉转,意味深长。

    开始围观的人们还以为高志强是关家人的至亲,可关首长属于高寿,他的儿女们都没欲望出来啼哭,亲戚谁有这样的雅兴?那么就是从什么地方请来的哭丧专业户了,只是高志强如此的投入和动情,又不太像是假情假义的哭丧专业户所能做得到的。他们就感到大惑不解了,更觉新奇起来。但不管怎么样,他们算是大开了眼界,大饱了耳福,一时灵柩旁边的人越来越多,用里三层外三层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随着哭声和哭辞的步步推进,高志强那本来就积聚得又厚又沉又深的失意和忧伤,酸涩和苦楚,悲愤和凄凉,哀愁和绝望,仇怨和罪恶,全都涌上了心头,像浪潮一样将他往前推搡着。加上人一多,气氛变得更加浓烈,高志强的劲头就更足了,一声比一声亮丽,一声比一声悲怆,一声比一声悠长绵远,哭得脸上的泪水不是泪水,鼻涕不是鼻涕,连胸前的领带,连那昂贵的西服,也沾满了光彩照人的泪水和鼻涕。

    琵琶行总共六百一十二言,高志强就这么滔滔不绝痛痛快快地哭将下去,既有江河日下排山倒海之势,又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功。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琵琶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高志强哭毕,整个灵堂已变得鸦雀无声,连灰尘掉到地上,都仿佛能听得到声音。

    此时,有人从身后给高志强递过一条崭新的毛巾,同时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低声劝道:“先生节哀吧,家父戎马一生,功成名就,如今享尽天年,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只是先生您可别伤了玉体。”

    高志强接过毛巾,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缓缓转过头来。就见一位汉子立在一旁,尽管身着孝服,面有戚色,却依然掩不住那一身的英气。闻其言,观其色,高志强就知道这是谁了,但他还是凄然问道:“先生您是?”

    “我就是不孝子关余。”那人说:“先生到此多时,我这才知道,实在是失礼了。我俩一旁相叙吧?”

    高志强心头豁地一亮,他这才隐约意识到,他这一番歇斯底里的悲嚎,其实并没有白费气力。原来这个自称关余的人是老首长的大儿子,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的样子,他在父亲当年的老部下现在的某大首长手里做了多年文字秘书,从科级处级一直升至师级和副军,现在已是那位大首长办公室主任,是大首长的左右手和贴心人。

    关首长的儿子关余把高志强带进灵堂一侧的休息室后,两人稍稍说了几句相互安慰的话,高志强便呈上信件和瓦罐,说:“这是晏副书记特意托我捎给老首长的,不想我来迟一步,没有完成重托。”

    关余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从小就认识晏副书记,听说是他捎来的东西,赶忙双手接住,同时关切地问道:“多年没见过晏司令员了,他可好?”高志强说:“好好,硬朗得很,比在位时身体和心情还要好些。”关余说:“晏司令员向来就有大将风度,我家老爷子最欣赏他这一点。”

    又看了看信,对高志强说:“这事就交给我吧。老爷子生前常跟我说,在部队时,晏司令员处处冲锋在前,几十年跟着他出生入死,却从来没有对组织提过什么要求,他这可是第一次求老爷子,而且还是工作上的事。老爷子虽然已经无能为力了,但还有我呢,我跟首长说说吧,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望着关余那一开一合的嘴巴,高志强就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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