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至少塞了十块蜂窝煤,连炉壁都被烧红了。炉子上坐了一壶突突冒汽的开水,四周堆了一圈馒头,馒头二两一个,胖嘟嘟的七八个馒头被烤得吱吱作响,色泽焦黄。全科人以炉子为中心辐射状坐着,一边掰馒头吃一边轮流念报纸:一人只念一小节,念完即传给下一个人,如果这人只顾吃馒头忽略了接报纸,就要受罚。惩罚是给每个人茶杯续水和掏炉灰上煤。这么一来,室内气氛还是紧张而活泼的。
张干事在流病室门外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有人看了看张干事,但没有人停止动作。
“我想提醒一声现在正进行的是政治学习。”张干事将手抄在裤口袋里说。
大家互相瞧瞧,又瞧中年护士杨胖子。
杨胖子说:“我们在吃馒头,是为了坚持学习。我们胃疼,胃酸分泌过多,长期下基层工作造成的。”
张干事说:“胃疼该吃药。”
杨胖子说:“对极了。那我们这就去看病。我们是工伤,所里规定工伤可以随时去看病。”
张干事盯着杨胖子的眼睛,恨不能一针见血捅穿她的那张刁皮。张干事这一生工作过五六个单位,几乎每个单位都有个把类似杨胖子的肥胖中年妇女,这类女人极端自私、泼皮刁蛮、爱出风头、死不怕丑。张干事到处和她们发生尖锐矛盾。
“站住!”张干事说:“工伤看病也得向科室负责人请假。”
“黄头,黄头。”杨胖子朝唯一坐得老远的组长叫嚷起来。
黄头放下做记录的钢笔,哆哆嗦嗦取眼镜戴眼镜忙个不停,他有三副眼镜随身携带,分管远近距离和放大。
“行了别闹。胃疼就用馒头中和一下。”黄头说。
有人乐得吹了一声滑稽的口哨。张干事应声转身,一排年轻人漠然望着她。张干事痛心疾首说:“你们都是大夫!知识分子!都受过高等教育!”
杨胖子说:“张干事,用不着您提醒,他们都不是弱智儿童。”
张干事越过众人头顶,说:“黄教授,您出来一下。”
黄头被张干事带到小雪纷飞的院子里。
“您是教授,是头头,怎么能支持吃烤馒头?”
黄头愁眉苦脸望着雪粒。骤然从温室出来,他有点冷,一冷就毛细血管收缩,面部苦黄苦黄,一滴清鼻涕呼之欲出。
“张干事,请您别叫我教授,我是副教授,这是之一。之二,胃疼不吃点东西难道真让他们去看病?”
“显然是假话,是借口。要是毛主席在世,人们敢这样?”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没研究过这个问题。”
张干事被黄头的书呆子气弄得无可奈何。杨胖子却在流病室的玻璃窗后恣意点评张干事。“你们看她那张干巴苦黄的老脸!还是中共党员,还想当书记,本身形象完全是个饥民,整个体现出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不满。啧啧,好烦人嘛。”
张干事回党办时预感到所里会出问题的。思想政治工作如此涣散,不出问题才怪。张干事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痛苦地考虑:作为党员,副科级干部,她应该管,但她没有权。李书记有权却又有病。她的事业怎么总是如此坎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