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第二天小杨姨奶奶四更起就站在段章氏的屋子前等着了。
过了几日,段章氏又赏她可以留下来用饭,她就连侍候段章氏用饭的差事一并揽了去。
段章氏成日里把她指使的滴溜乱转,觉得这积年的恶气算是出了大半。
段浩方回来后先顾着理铺子,家里的事早就扔到脑后。他本来就不喜欢再纳一个妾,对小杨姨奶奶只觉得怎么看怎么讨厌。可是段老太太赏他,又不能不接。对于段章氏在家里折腾她只装作不知道。
棉花在屋里急得嘴上长了一圈火泡,段老太太赏的贵妾自然不是一般的通房丫头可比的,她不敢动手脚,因为要是让人发现的话,对有名分的妾动手脚对吴家和吴二姐可不是什么能简单揭过的事。
她这边心里着急,面上还不能显出来,天天陪着笑跟丫头婆子一起做事干活。年纪越来越大,段二爷已经有些日子不来了,可是这个新进门的妾一来,段二爷又歇到她的屋子里来了。
棉花不敢多问,只管陪着笑加倍小心的侍候段二爷。
小杨姨奶奶自是知道段二爷回了家也不进她的屋,反而进了丫头的屋子。她在段章氏身旁小小透了两句,段章氏一边叹道那丫头侍候二爷好几年,感情自然是有的,段二爷又是个念旧情的,倒是绝口不提要责备棉花的事,又假模假式的问她:“都是我误了你的事,让你天天在我的屋子里,倒顾不上去侍候方儿了。”
小杨姨奶奶又跪了半天指天咒地的说她侍候段章氏是一点不情愿都没有的。
段章氏是不喜欢棉花,可比起段老太太送来的这个小杨姨奶奶,她宁愿段浩方进棉花的屋子!
要是她给的两个丫头没生下一男半女,倒让段老太太送的这个妾先生下孩子,她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呢!
段二爷连着几天都歇在棉花的屋子里,他好长时间没回来,这铺子里的事一下子陌生了不少,选棉花也是因为就她不缠着他。他心中明白这是她还敬畏着吴家,也喜欢她懂事知道高低。这天吃过晚饭,棉花又要躲到小屋里去睡,他叫住她说:“我这里有几匹布,也有些从南方带回来的东西。你出来后就没回过吴家吧?明天你回去看看,也替我带个好过去。”
棉花一怔,口中千恩万谢,又坐在段二爷身旁说了阵自己有多想吴家的老老少少才出去,回到小屋子里思来想去,觉得这段二爷是明摆着让她回去把小杨姨奶奶的事告诉吴家,他就不怕吴家人生他的气?
棉花不明白段二爷的意思,她正愁要怎么把段家给段二爷纳了个妾的事告诉吴二姐,第二天欢喜着坐车回去了。
段二爷听着下人回禀棉花走了才松了口气。现在要跟段老太太和段章氏打擂台他的能耐还不够,只能指望吴家了。
棉花回吴家后把小杨姨奶奶的事一说,吴二姐回房就砸了一个茶杯子,吓得丫头婆子躲在屋外头半天不敢进去。
吴二姐又气又恼又没办法。要放在前几年,她还敢想想跑到吴冯氏面前说不要段浩方,可过了这几年后,她是连想都不敢想。
虽然她跟段浩方只是订亲,可在世人眼中她就已经是段家的媳妇了,要是跟段家退了亲,她就只能嫁给人当妾,好一点的当个继室。见识过这正庶之间的分别,就是杀了吴二姐她也不会丢了段家正室嫡妻的名分!
她在屋子里气得转圈,出了门在吴冯氏面前也只敢掩着嘴小声哼哼两句,别的一句闲话都不敢提。
吴冯氏见吴二姐这样懂事镇定,心中喜欢,安慰她道:“别怕!娘给你想办法!”
说是这样说,吴冯氏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段老太太给的妾可不比当年段章氏纳的通房,首先她就没办法去跟段老太太对着干,连质问都不行,两人之间差着辈呢,长者赐,不敢辞,就是这个意思。
棉花说完回去了,吴冯氏睡不着了,几天就瘦了一圈,吴老爷干着急也没办法。要是以前他会说一句男人纳妾是天理!会训斥吴冯氏和吴二姐,可现在一个是爱妻,一个是爱女,自已家人受了欺负,他也心疼着急。可段老太太一个长辈在那里站着,他就是想着要去找段老爷说说也没一点用,段老爷也当不了他老娘的家啊。
吴老爷只好天天在吴二姐耳边说没事,爹给你多多的陪嫁,咱嫁过去不看他们的脸色!这是他仅能为吴二姐做的了。
此时吴老爷的一个妾找到吴老爷说了个办法。
这个妾是以前最早侍候吴老爷的丫头中的一个,是吴老太太在世时给吴老爷的。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家乡娘家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这个妾虽然模样不怎么出众,可胜在精明。她刚被吴老太太给吴老爷时,从不争着在吴老爷面前出头,缩手缩脚的,结果进了吴老爷的屋半年,吴老爷都没记住她的名字。后来当时断断续续给吴老爷的丫头们,有几个格外出挑的都被吴老太太拿着这样那样的错给撵了出去。
吴老太太虽然给儿子送丫头,可也不喜欢那些丫头狐媚自己儿子,见天的扯着当时还年轻的吴老爷撒娇撒痴。
等那些丫头都给卖得差不多了,她就显出来了。吴老太太觉得她老实本分,容她在吴老爷屋子里呆了下来。
后来她怀了孩子,却瞒着不让吴老太太知道,当时吴老太太刚给吴老爷定了冯家的亲事,她自是不喜欢在这时通房丫头给冯家难堪。妾就跟着其他几个被吴老爷用过的丫头一起去了乡下的小庄子,在那里她生下了孩子,是个女儿。妾松了口气,她本来打算要是生下儿子就立刻按盆里淹死。冯家女儿刚进门她就生个儿子,只怕是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冯家的女儿进门成了吴冯氏,连生两个女儿后吴老太太不高兴了,吴老爷开始抬新人进屋,她抓住机会见了吴老爷一面,说了自己生了个女儿的事,吴老爷就把她接了回来抬成了妾。
她在妾们的院子里毫不起眼,有个妾生了个跟二姑娘一般大的儿子,天天趾高气昂。她当面奉承,背过身去就啐道:“我看你怎么死!”后来这个妾果然被吴老爷卖了,那个小子进了吴冯氏的院子,过不了几年也没有声音。
她就在屋子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跟吴冯氏求个恩典好把女儿嫁出去,她日后也好有个指望,谁知让她听说了吴老爷打算把庶女都送回乡下去,不打算给她们找婆家出嫁妆。
她就日日守在吴冯氏的院子旁绞尽脑汁,这就让她知道了二姑娘的夫家给二姑娘未来夫婿纳了个贵妾的事。她立刻跑来找吴老爷了。
吴老爷早忘了还有这么个人,看她半跪半坐的蹲在面前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说:“奴婢想,要不就让那丫头先去侍候着段家少爷,也为二姑娘争个脸面?”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吴老爷盘算起来,段老太太送了个妾,他也可以送一个,他吴大山的庶女送过去也够身份了,谁都别想先占了便宜去!
可他又怕给吴二姐添堵,让妾回去后叫了那个庶女过来看,见是个小老鼠样畏畏缩缩苍白的毫无颜色的女孩,只是岁数正好,今年十六岁。
吴老爷又问了她两句话,细声细声的结巴样,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吴老爷拿了主意后去找吴冯氏,讲了这个办法后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那边先占了位子吧?左右这个是家里人,要怎么样管也简单,不怕日后让二丫头不痛快。”
吴冯氏当然比吴老爷记得清楚这院子里有几个孩子,一听是这个女孩心中就先愿意了一半。别的不说,她那个娘就是个省事的人。她想了想,假意推道:“不是你这个法子不好。只是总也是你的骨血,不好让她日后低了二丫头一头,我也是打算着给她们寻个正经亲事的,还是再看看吧,说不准还能找到别的办法呢?”
吴老爷磕着烟杆子说:“要有办法早有了,咱们不是没办法吗?”他叹了口气说,“虽说那孩子也流着我的血,可是她怎么能跟二丫头比?”说着他瞪了眼吴冯氏,道:“一个是我手中的宝贝蛋,一个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看我以前记不记得她们那几个?”
吴冯氏慢悠悠的笑,要说她也真喜欢吴老爷这一点,该冷心冷肺的时候可一丁点不比别人差,只要她的孩子们都好好的,他都不管他自己的孩子的死活,她又何必去费那个神?
虽然吴老爷跟吴冯氏已经敲定了要先将那个庶女送到段家去的事,可是却没有特地去告诉吴二姐一声,更是小心翼翼的瞒着她。
他们近几年宠着吴二姐,慢慢竟把她的脾气养大了。因要她学着掌家见事,吴老爷和吴冯氏并不刻意去拘束她的这份脾气。又兼之几个孩子中的确是疼爱她,两边一加,吴二姐偶尔发个小脾气什么的,这东正院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顶得住。
段二爷纳妾这事,并不单纯只是在房中放个丫头,更关系着吴家的颜面。吴老爷在这吴家屯也是数得着的人物,要是让人家知道了他家的闺女没进门呢,那边先有了个段老太太赐下的妾,这日后就是吴二姐真进了门,腰杆子也不是那么硬。日后吴二姐跟人闲话,别人只要说一句:‘你能什么?还没进门呢,段二爷屋子里就有了半个人了!’
吴冯氏自己跟自己摆了半天的龙门阵,最后一咬牙,拼着吴二姐日后怨恨自己,把那个庶女送过去了。
段浩方早几日已经得了信,干脆就躲在房中不肯出来,连铺子也不去了。他要在家等吴家把人送上门,要是他不在,段章氏十有八九根本不会让人进门,说不定她就敢把人再给撵回去。
段老太太那边早就托人传了信,说明年除夕前要看到小孙子出生!
段二爷当面笑着答应,背过脸差点没把牙咬碎!段老太太跟前多少争风的儿孙辈,怎么会特意惦记着他这点小事?说不定就是哪个混蛋东西在背后挑唆的,想让他丢了吴家的这门亲事。
女子订亲后遭退亲不是好事,可哪一家的好男儿也不会有事没事就退了亲玩啊?更何况吴家又不是善茬?这要是真退了亲,吴家再在外面说是他先在房中纳了几个妾,吴家不肯让女儿嫁过去吃苦才退亲,他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吐不出了!有了这样的名声,哪有好人家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样的男人?他日后也不必有什么好前程了,家事都拎不清个轻重,谁还会信他能有什么大出息?
段二爷在房中跺脚,他把几个叔伯家的兄弟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怎么想这事都跟他那个大哥有关。小时候大哥被留在段老太太跟前,说是承欢膝下,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想让别的房在老太太跟前占了便宜把他们三房给扔到脑后去。
段浩方他大哥小的时候还没这么多心思,如今大了,倒对段二爷生出嫌隙来。
按照祖宗家法规矩,不管家业多大都是尽归嫡长子的,父亲故去后,家中其他兄弟和未嫁姐妹也都是听长兄。
照这个说法,段家三爷在外面的那些铺子田庄日后应该都是归段浩方的大哥的。
可问题就在这里,一是因为段浩方他大哥从开蒙起就被段老太太养在老宅,家中的银钱铺子他是一点也没沾手,也就根本不可能知道有多少。
二是因段浩方被段章氏在家中多留了几年,段老太太也看不上不是嫡长的段二爷,所以自段浩方满十五起,他爹就带着他做生意管铺子庄子,到了现在,这家中铺面田庄倒大部分都被段二爷管在手里了。名义上是他先代长兄看着,日后长兄成年立业了,他自然是要还给长兄的。
可这话说出去,别说段浩方他大哥不信,就是段浩方自己,也要摸着下巴细琢磨。
也是长梁不正下梁歪。祖宗家法中这家业应该尽归长子,然后长子再传长孙,就这么一辈辈传下去,家业自然不散,子孙也会抱成团。因为离了家就一文不名了,身无恒产连妻儿都养不活。
可事实上却远不是这么回事。段老太太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没养到学会说话就早夭了,留下的三个儿子中要说她最偏心哪个孩子,不是大老爷也不是段老爷,而是二老爷。大老爷跟着段老太爷去了南方作生意,不但没把段老太爷劝回来,自己也留下了,段老太太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痒,连带着大老爷的妻儿在段老太太跟前都抬不起头,平日里连房门都不出,事事伏低作小,完全没有长媳应该有的威风。
段浩方的爹段老爷行三,虽然是段老太太最小的一个儿子,可是段老太太见了他也没个好脸,说他打小就不如二老爷聪明会念书,笨得出奇,娶了个媳妇段章氏后,更是不得段老太太的喜欢,可段章氏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媳妇,当面让段老太太教训,回了房她就打丫头出气,段老太太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两边都拧着劲这仇更深。后来段章氏这边哄着段老爷搬出来住,段老太太那边就把段浩方他大哥给要过来养在老宅,十几年没让他回过家,连亲事都是老太太定的,一点没让段章氏插手。
唯有这个二老爷,段老太太是瞧着他哪都好,连带着也格外待见他的妻儿。结果大老爷跟段老太爷在南方,家业就被段老太太交给二老爷代管,这管来管去,铺子田庄进项一年比一年少,可站在街上瞧瞧,段家明明一年比一年威风,铺子明明是越开越多,田庄也明明是越养越大。可段二老爷只会敲着账本说:“看看,生意不好做啊,年景不好啊。”
段老太太未必不知道,只是睁一眼闭一眼。二老爷一哭穷,老太太还会把段老太爷和大老爷从南方送回来的银钱中掏出一部分给他补漏。
段老爷当时肯听段章氏的话搬出来住,也是看出这个家再住下去没他的好处,他跳出来说是帮着管离得远的田庄铺子,背地里也不少往自己家捞好处。
两个弟弟都拼了命的挖段家大老爷的墙角。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段浩方他大哥急得火上房!他可不像大老爷在南方还有家业,说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这乡下小城里的几间铺子。可他不一样!他虽然养在段老太太跟前,可段老太太根本也没把他这三房的长子放在心上,他的亲事也是老太太不知道从哪扒拉的一家的落魄姑娘,娶回来一看,倒是知事懂礼,可就是一点都帮不上他的忙!
再看看自己弟弟的亲事!吴家屯吴大地主的正经嫡女啊!到时陪嫁的田庄亮出来,这吴家姑娘指缝间漏点出来都比他老婆当年嫁过来带的那仨瓜两枣强!
段浩方他大哥恨得睡觉都磨牙。
段浩方心中敞亮,自己大哥恨不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虽说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谁都要养家吃饭,扯上银钱谁管什么亲兄弟?
他心知自己大哥巴不得他跟吴家的亲事黄了,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背过身去让人打!
段二爷在里屋的炕上翻腾,盘算着怎么跟躲在段老太太背后的他大哥打这个擂台。
他脸朝里躺,冷不防背后有个跟捏着嗓子似的娇柔声音说:“二爷可是乏了?奴婢做了碗汤给二爷消消渴。”
他支起身一瞧,小杨姨奶奶正在炕头前蹲着半身,抬脸侧颈眨巴着眼睛冲他笑,手中端着碗热汤。
他一见她就心烦,翻身下炕说:“你怎么过来了?没在娘那里侍候着?”
小杨姨奶奶好不容易趁段章氏打盹时溜过来,又恰恰好段二爷屋子前没人守着,她马上跑去做了碗汤端进来,几个月了好不容易能够跟段二爷亲近,顿时高兴的连话都快不会说了。
明明在段家老宅里,她跟段浩方也是过了几天好日子,那时他们朝夕相对,也算甜蜜。可回了这边,不但她见不到段二爷的面,就是段二爷也竟从来想不起来去找她。她就不明白了,明明出嫁前那家中的老妈妈教过她,这男人最是爱那种事,沾上了就戒不掉,就像那猫馋鱼似的钻缝扒窗也要粘在女人身上。她跟段二爷在段家老宅才过了不到半个月,难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不喜欢这种事了?
她自己一个人缩在冷被凉铺上时就格外奇怪,难道段二爷就一点都不想念跟她在一起时的快活日子?
她翻来覆去的想,最后觉得不是段二爷戒了这种事,而是他跑到别的女人身旁去了。可她不信要是她贴上去,段二爷还能想不起来他们以前的快活?
段浩方不打算理她,正准备到屋外头叫丫头进来,看能不能引起段章氏那边注意来把她叫回去,小杨姨奶奶从背后大着胆子搂住了他的腰,颤巍巍叫了声:“二爷…奴婢好冷…”
段二爷先是吓了一跳,差点把她摔出去,后又回神,脸涨得通红!这前屋后院的门都没关呢,她能溜进来就是丫头也没守在门口,这要是让人冷不丁的进来瞧见了,他青天白日里就跟妾在屋中荒唐,他还要脸不脸?让人说一句:好色之徒!他还怎么出去见人?他还怎么跟人谈生意?只怕那些好名声的友人见了他日后要掩鼻而过,不耐烦跟他再称兄道弟。
段二爷堪堪刹住火,不敢大声叫嚷,拍拍她的手温言道:“乖乖,我可想你了。”
小杨姨奶奶激动的只想掉泪,又是委屈又是喜欢,手臂更紧的抱着段二爷,哽咽道:“二爷…”
段二爷继续扮深情,哄她:“你等一等,我去关了门再回来疼你。”
她哼哼叽叽的,段二爷又说了一车的甜言蜜语,哄得她松了手,推得她进了里屋,说:“我去关门,你等一等我。”这边话音未落,掀了帘子溜出去跑了个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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