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了。”
秦蝉望向河滩对面,没有说话。
女人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很久,女人拿出一根烟,河滩的风不小,她点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而后吐出一圈白色的烟雾。
秦蝉不喜欢闻烟味,可是此时,她却觉得那股烟味里,带着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的味道。
直到吸完了一整盒烟,女人转头看着她,伸出手:
“你好,我叫孟茵。”
……
秦蝉回到名轩公寓时,已经是晚上了。
雨依旧在飘着。
秦蝉走在细雨中,将要进入公寓大门时,她隔着一条马路,听见了熟悉的喋喋不休的声音:“老大,我感觉这次肯定能成,不然对方也不会屡次问价试探……”
秦蝉转头看过去,顾让和徐骏意正抱着电脑从尾巷路走出来,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
距离太远,她看得并不清楚,但也足以看清,那个穿着白色衬衣的人,清瘦的身影站在路灯下,拉出了寂寥的影子。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二人正要坐上车去。
顾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站在车门前,直直地朝公寓门口看了过来。
秦蝉仍站在原地,没有躲避,也没有打招呼,只是远远看着。
直到司机不耐烦地一句:“还上不上车啊。”
顾让俯身坐进车中,出租车渐行渐远。
秦蝉看着车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原本走进公寓的脚步变了方向,朝着不远处的居民楼走去。
依旧是之前的健身小广场,依旧是那个简陋的轮胎秋千。
细雨朦朦胧胧地下着,秦蝉坐躺在秋千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摇晃着。
雨丝落在睫毛上,许久凝成了水珠,落在她的眼眶里,溢满了又沿着脸颊两侧滚落到发丝间。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雨中,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样已经很好了。
该完成的事情已经完成,该报复的人也报复了。
至于那一段关于心动的插曲……只当从没相识过,一切都回到原点。
这样已经很好了。
不知多久,秋千也停止了摇晃。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秦蝉停顿了一会儿才接起。
冯茜的声音传来:“秦总,您之前要我办的名轩公寓那套房子过户的事情,已经办好了,证件也已经备齐了。”
秦蝉顿了顿,随后才想起来,是她之前要冯茜帮忙买下来自己在住的名轩公寓的那套房子。
她以为,自己可以留在那里——留在那个离着尾巷路最近的地方。
“谢谢你。”秦蝉平静地说。
可是,她已经不需要了。
这天的雨,在九点钟的时候停了。
可其实,不止这天,不止雨。
就像她失去的,不只是那个少年。
还有这座城市。
……
顾让的生活开始恢复正常了。
那份曾为他带来羞耻,让他倍感无力的六个月的合约,提前取消了。
他本该觉得分外轻松的。
就像一切都回到了没有遇到秦蝉的时候。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月底,林大要求学生返校了几日。
顾让也回去了。
他依旧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完善着手中的软件。
软件已经找到了投资人,对方很感兴趣。
只是,中午的时候,原本落在键盘上的手突然便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后门,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斜倚着门框,笑着问:“不去吃饭?”
去食堂的时候,徐骏意打了一份黑暗料理,一边嫌弃一边尝试。
也没有人坐在他的身边,懒洋洋地笑着。
校园的凉亭,是一对陌生的小情侣在那里亲热。
顾海予为他和顾母、青青安排了很好的住处,顾让只让顾母和青青搬去了,她们需要良好的照顾。
他没有搬,莫名地不想搬。
他怕离尾巷路远了,有些东西也变了。
面馆的周叔又招来了新的服务员,是个刚升上大学来兼职的大一女生。
顾让有时会站在面馆外,隔着一层玻璃,静静看着里面的烟火气息,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起身离去。
去菜市场买鱼的时候,老板总是调侃地看着他:“女朋友没跟来?”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楼下超市的老板娘也会在他买冰水时笑着问:“一家人又涮火锅啊?”
顾让回了房间,满屋子的死寂。
他想起有一天晚上的那场流星雨,几个人在狭窄的客厅,围着茶几坐着,轮流许愿。
想起她在厨房里安静地熬着鱼汤的模样。
想起有一天晚上,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拥抱着他,亲密的接吻。
想起除夕夜,头发潮湿的她站在门口,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对他说:“新年快乐。”
顾让将电脑合上,挥散脑子里多余的记忆,逼着自己休息。
现在也挺好的。
没有人逼着他做那些亲密的事情,没有人会用钱来一次次地让他难堪。
那些都已经成了过往。
可是,就连身上的被子,都染上了淡淡的橙香,是她身上香水的味道。
那晚的记忆突然便涌了上来,顾让死死攥着被子,克己禁欲的神色逐渐变得朦胧,呼吸也逐渐急促。
可转瞬却又变得冷静,连呼吸都带着寒冷。
也许,她只是在得到了他后,就厌烦了。
顾让起身,换了一床被子去了沙发。
再见到秦蝉,是在三月三十日晚上。
投资人已经到了要注资的地步,他和徐骏意晚上去谈判细节。
上出租车前,他莫名地抬头,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她。
她依旧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有他没他都一样。
直到司机催促,顾让上了车。
那一晚的谈判,他失误了很多次,是徐骏意撑了下来,将谈判延续到了三天后。
徐骏意问他:“老大,你没事吧?”
顾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不只是徐骏意问过,顾母问过,青青也小声地问过。
他当然没事。
他只是去纠正了一个错误,让自己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新亚陷入财务危机,疑似要被收购的新闻发酵出来,是在四月初。
和新闻一起发出来的,还有一则录音。
顾让听到录音时,是在顾家——顾海予的家。
那是他的声音,前后的声音被剪辑没了,只留下一句“寰永绝不会和新亚合作”。
就连那晚他的话,都成了筹码。
可是,当有人询问他录音是不是真实的、以证实这份录音的真实性和合理性时,他还是点头承认了。
他甚至克制不住地在想,是不是……自己仍然是有价值的?是不是那天自己的话说得重了?是不是应该再去问问她?
而后,顾让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四月五日,新亚被收购的消息确定了。
顾让听到消息时,是在顾海予要求他一同前去的一场宴会上。
顾海予答应,可以让他继续自己的事业,暂时不进入寰永,但必须公开他的身份。
那场宴会,他去了,他以为能遇到秦蝉。
可是,听到的却只是新亚被收购的窃窃私语。
顾让从宴会跑了出去,径自去了名轩公寓。
犹豫了很久,他才终于上了楼。
公寓的密码没有变,只是里面空荡荡的,家具都用防尘布妥帖地盖住了,化妆台空了,衣柜也空了。
一切都没了,也完全没有了有人居住的痕迹。
搬走了吧。
顾让想着,她或许搬回家了,或许去了林大的办公室,或许去了公司……
或许,手机成了空号是巧合,微信被注销也是巧合。
可在公寓楼下,他遇到了秦蝉的那个叫冯茜的助理。
冯茜手里拿着一份房产证,她说,是秦蝉让她来将这处公寓卖了,第二天会有买家来看房子,她来收拾一下。
她还说:“顾先生,自从知道您身份的那天后,我再没见过秦总了。”
知道他的身份……
她根本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顾让甚至不敢问,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
他怕知道真相。
——他们的最后一面,那么不堪。
顾让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四月六日,原本的结束半年合约的日期。
顾让终于可以确定,秦蝉离开了。
他曾经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如今也是。
他买了很多的酒,拿着那份没有销毁的合约,庆祝自己得到自由。
顾让讨厌酒的味道,可那天,他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
他对自己说,顾让,明天就自由了,今晚可以稍微地放纵一下,明天你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可是,酩酊大醉里,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喑哑地、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回来。”
第二天,是徐骏意找了过来,看见倒在地上的人时顿住,那曾经不论多困难都不折的脊梁轻轻蜷缩着、佝偻着。
许久,徐骏意收回目光,打开了窗子,散去了满屋子的酒味,看着顾让说:“老大,你到底怎么了?”
顾让逐渐清醒,从地上站起身,平静地收拾地上摊开的合约文件,装订在一起,整齐地放入文件夹中。
而后,他淡淡地开口:“没事了。”
一切正如寻常,仿佛不过只是梦了一场。
……
秦蝉是在四月初离开的林城。
离开之前,她买下了河滩旁的酒店,暂时交给了孟茵看着。
她一直记得孟茵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签字的样子,随后嘀咕:“我这是傍上了一个富婆吧!”
秦蝉笑了笑。
买下那处酒店,不只是因为感性,河滩周围有一块政府规划的地皮,林城的发展会逐渐东移。
她这也算是……豪赌一把。
秦蝉出国的第一站,是巴黎。
她曾经上大学的地方。
她要在这里,把自己曾经没有拥有过的休闲时间全部补偿回来。
每天穿着平底鞋,扎着高马尾,混迹在校园里,或是图书馆中,偶尔骑着单车装成大学生的模样去旁听课程。
有时会碰见学弟们上前要联系方式,她也只笑着摆摆手,说自己是单身主义。
只是时间久了,难免会变得无趣。
一直待到秋天,秦蝉转站去了香港。
这里是购物者的天堂。
她买了很多有用没用的小玩意儿,有些邮寄给了孟茵,有些送给了身边的人,有些自己带在身边。
人和人的缘分很奇怪。
比如她和孟茵只见过几面,就莫名像是认识了好多年。
孟茵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她汇报酒店的事情,最初的语气仍有些拘谨,长篇大论的各方面汇报。
到了后来熟悉了之后,每天都是简单的一句:“今天又没赚钱。”
“没赚钱。”
“妈的有人说咱酒店是鬼城,没个人影。”
“秦蝉,你什么时候回来?”
“婵婵,太皇太后让我去相亲!”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秦蝉对赚不赚钱并不在意,那块地皮放在那里,升值空间都很大,更何况,她的银行卡余额这辈子恐怕都花不完。
后来,秦蝉去了托斯卡纳,那个自己只在电影中听过的城市。
这里的风景如画,她学着像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逐渐地、慢慢地适应这里的节奏。
她在这里待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一个来自国内的旅行团,他们用亲切的中文感叹着这里好美。
其中一个说:“快,拍好了发给我,我要发到橙听上去,记得给我点赞。”
橙听是国内新兴起的一个社交软件,仅仅上线一周,注册用户就突破了一百万。
秦蝉在和孟茵通话的时候,顺口提过一嘴,孟茵顿时来了精神,说了许多这个软件发展起来的传奇故事。
最后总结为一句话:开发这个的,能想的这么全面,一定是个技术流死肥宅!
秦蝉挂了电话后,迟疑许久,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橙听”二字。
当看见关联词带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她没有再继续搜索,只是安静地退出了页面。
秦蝉决定回国,是在三年后的某一天。
当时她正在剑桥的叹息桥上参观。
桥下一艘小船划了过去,她的电话响了。
疗养院来的电话,秦新城心脏病发,正在手术。
可能要不行了。
人总是很奇怪。
有些人活着,会恨得要死,而这并不妨碍听闻他要不行的时候,心中会难受。
秦蝉订了机票回了国。
秦新城被抢救了回来,躺在病床上,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心电图也紊乱了。
秦蝉站在病房外,看着见到她差点再次病发的秦新城,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当走出医院,站在熟悉的土地上,那一瞬间,浮萍一样的飘零感淡了许多。
街角的商店唱着熟悉的歌:“我曾经穿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消散如烟……”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秦蝉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倦鸟总要归巢。
就像,她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