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由裕琛的外公外婆和奶奶为裕家夫妇在殡仪馆举行了葬礼,这是易学佳的人生中参加的第一场葬礼,她跟着父母一起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人群中听司仪在台上声情并茂地介绍裕喜坤和唐菓的生平往事,时而赞叹,时而扼腕,似乎真心被自己手中的演讲稿给打动,时不时抹一抹眼泪,而台下则一直哭声一片,哭声像是绵绵细雨般密集而轻柔,偶尔爆发的几嗓子痛哭声则像是雷鸣,和出事那一天的天色很像,然而今天的天空却是艳阳高照。
易学佳一直抓着妈妈的手,她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好像橡皮捏的一般绷不起劲儿来,林碧光的面色也很憔悴,这些天,都是她在忙碌于照顾裕琛和逐个联系裕家的亲朋友人,同时为殡葬流程而奔波,当然其他人也没闲着,任美国出的力也很多,平时怨言诸多的周曙光,见到这种天人永隔的惨剧,也终于不再多嘴多舌。
裕琛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后背再也没有挺直过,时时刻刻都恨不能将手脚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整个人的心理状况好像退化成了三岁的孩子,身体形态像一只处于应激反应中的刺猬,此时此刻,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他坐在第一排的椅子上,他身上的西装是裕喜坤的,虽然他的个子已经和爸爸一般高了,但身板却没有那么魁梧,所以袖口和裤管空空荡荡,仿佛在告诉每一个投来好奇视线的人:他还是个孩子。
裕琛弓着背,仰着头,茫然而空洞的眼神久久凝望着被花团簇拥的父母遗像,这一切都不太真实了,他盯着父母浓密的黑发,嘴角似在微笑般轻轻抽了一下,他们连一根白发都还没有生出来,分明不该被裱在这么肃穆的相框里的,但很快的,他再一次面无表情地张着嘴发呆,思绪已经远远脱离了这个空间。
易学佳和周礼诺、梁枫的视线一直锁在裕琛的背影上,这几天,无论他们对他说什么话,他都没有太多反应,似乎内里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骨架支撑着薄薄的皮肤,勉强维持着人类的样子。
葬礼结束以后,裕琛被外公外婆带去了重庆生活,告别的那天,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脸上既没有笑也没有哭,甚至于他的视线就没有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只是轻轻对着远方说了一声“拜拜”便转过身走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裕琛一家人就这么从幸福南里小区中再也不见踪影,人们偶尔会聊上几句有关他们的事情,然后摇摇头发出一声叹息,一切归于平静,裕喜坤和唐菓的岗位也很快被其他人顶替,整个世界依旧规整、有序地运行着,裕琛像是一片落叶,被风带走之后,没有人发现,毕竟遍地都是落叶。
又一次离别即将到来,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和幸福南里小区说“拜拜”的是易学佳,当林碧光以“对不起”三个字为谈话开篇时,她已经猜到了因果,为了还债,父母终于还是顶不住压力,把房子卖了,所以易学佳要被送到广州的姑姑家寄宿直到读完大学,其实早在妈妈坦白之前,她也预料到了,从生活的每一丝缝隙里,她早已窥见了结局。
“原本我想象的是,你去北京读书了嘛,然后梁枫去了武汉……”易学佳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看着周礼诺正在帮她收拾行李,她抱着盘起来的双腿说,“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十八岁了,柯鸩飞的成绩那么烂,不一定能考上大学吧,所以会去深圳跟着他爸爸妈妈学做生意,何子萱呢,她比较恋家,应该会考省内的学校,至于裕琛,他绝对喜欢你,肯定的,不然他非得跑到北京跟你考一个学校干什么?反正,在我的想象里,我会一个一个地把你们送走,然后我最后一个走。”
周礼诺沉默地帮她叠着衣服,等她说完后,拿着一件毛外套问她:“广州应该穿不上这么厚的衣服吧?这个就不带了。”
“嗯,听说那边就算是冬天也可以穿短袖哦。”易学佳接过衣服,随手扔在身后,看着周礼诺说,“我以为我们至少还能在一起再过一次生日,六个人一起。”
“六个人一起过也许不行了,但是你每一次生日我都不会缺席的,我会去广州陪你过的。”周礼诺在床沿坐下,手掌搭在易学佳的膝盖上,皱着眉说,“现在又不是古代,我每一天都可以打电话给你,只要你在网上,我们也可以每一天都用QQ聊天,如果你没有空,那我就每天晚上发短信给你说晚安,好不好?”
易学佳强打精神笑一笑,拍了拍周礼诺的手说:“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和鸡姐搞好关系,她很能打,有人欺负你,她可以帮你,以后你上大学,别老臭着脸,多笑笑,多交几个朋友,你长得这么好看,我怕别人排挤你……”
没等她的话说完,周礼诺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她,闷声闷气地说:“我不需要别的朋友,我只要你……”
“那你交几个假朋友。”易学佳笑起来,“我是你的真朋友。”
周礼诺抱着易学佳不说话,换气的呼吸声在颤抖,她在憋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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