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下卷
一
莱昂一面学习法律,一面却也相当勤快地光顾茅庐舞厅,甚至在那里颇获轻佻女工们的青睐。
他待在宿舍里看书,或者晚饭后坐在卢森堡公园的椴树下,常常法典掉在地上,心驰神往想念爱玛。但是,这种感情渐渐淡漠下去,在它上面产生了种种新的欲望。不过,它还是顽强地存在,因为莱昂并没有完全死心。他觉得还存在一线模糊的希望,在未来晃动着,宛若一个金果子,挂在一棵荒诞树的枝头。
分别三载,如今与爱玛重逢,他的激情苏醒了。他想,该最后下定决心占有她了。
第二天五点钟光景,他进入客店厨房,嗓子发紧,脸色苍白,活脱脱一个胆小鬼,怀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决心。
“先生不在房里。”一个听差说道。
莱昂觉得这是好兆头,便上了楼。
爱玛看见他来,并不慌乱,相反还向他表示歉意,忘了把他们下榻的地方告诉他。
“噢!我猜到啦。”莱昂说。
“怎么猜到的?”
莱昂说他是靠本能引导,偶然走到这里来的。爱玛一笑置之。莱昂发觉说了蠢话,连忙改正,说他整个上午一家挨一家客店寻找她,找遍了全城。
“你决定留下来了吗?”他问道。
“是的。”爱玛答道,“可是我太不应该。一个人有那么多约束,就不该贪图那种不切实际的快乐……”
“啊!我想象得到……”
“咳!你想象不到,因为你不是女人。”
可是,男人也自有苦恼。他们的交谈带点哲学味道。爱玛大谈人世间感情贫乏,老死不相往来,心像活埋了一样。
小伙子为了让对方看重自己,或者见对方忧伤,便天真烂漫地效仿她,也装出忧伤的样子,说他在校学习,时时刻刻,无聊得要死。
“啊,对不起。”她说,“我真不该!这样没完没了诉苦,一定让你感到厌烦了!”
“哪里,根本就不!根本就不!”
“你要是知道我曾经梦想的一切!”爱玛仰望着天花板,美丽的眼睛里滚动着泪珠。
“我呢,唉!我也受尽了痛苦的折磨啊!我常常出去,到处瞎走,拖着沉重的脚步,沿河岸溜达,想让人群的嘈杂声使自己变得麻木不仁,可是那时时萦绕心里的思念硬是摆脱不掉。”
“我常常给你写信,”莱昂又说,“写完又撕碎。”
爱玛不搭腔。他继续说:
“我有时胡思乱想,说不定机缘巧合,你会突然来到我身边。走到街道拐角处,每每觉得看见了你。见到一辆出租马车的门里,露出一块披肩或面网与你的相像,就跟在后头穷追猛跑……”
爱玛似乎拿定主意由他说去,不插话。
然而,她叹息一声说道:
“最可悲的,莫过于像我这样,苦挨一种毫无意义的生活,你说是不是?我这样苦挨苦熬,如果对什么人有益,那么想到自己是在作出牺牲,心里还会得到点安慰!”
莱昂开始赞美贞操、责任感和默默的牺牲精神,他自己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希望为什么东西献身,可是就是没法如愿以偿。
“我真想进济贫院当一名修女。”爱玛说道。
“唉!”莱昂接过她的话说道,“男人就没有这类神圣的使命可以承担。我看无论去什么地方,不管干什么职业,都无法……大概只有医生的职业可以……”
爱玛微微耸一下肩膀,打断他的话,说她害了一场病,差点死掉,却偏偏不死,多么遗憾!不然,现在也就不再受苦了。莱昂马上说,他渴望坟墓里的安宁,一天晚上,他甚至写了一份遗嘱,要用爱玛送给他的那条呈条绒状的压脚毯,给他裹尸。
听到莱昂说要用她送的压脚毯裹尸,爱玛问道:
“为什么呢?”
“为什么?”
莱昂迟疑了一下答道:
“因为我深深爱着你!”
他庆幸自己终于跨出了困难的一步,用眼角窥视爱玛脸上的表情。
就像天空中的乌云被一阵狂风驱散,爱玛蓝色的眼睛里郁结的愁思消散了,整个脸上容光焕发。
“可怜的朋友!”爱玛说着把手伸给莱昂。
莱昂立刻将嘴唇贴在上面。
爱玛起身点亮五斗柜上的两支蜡烛,又回来坐下。
“怎么……”莱昂欲言又止。
“怎么?”爱玛反问。
莱昂正寻思怎样继续中断的谈话,爱玛说道:
“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向我表达这种感情?”
见习生感慨地说,人越是完美无缺,就越难被他人理解。他头次见到她就爱上了她,如果天赐良缘,让他们早些相遇,他们一定相亲相爱,永不分离,那该多么幸福!可是现在不可能啦,想起来他就痛不欲生。
“我有时也这样想过。”爱玛说。
“多么美好的梦!”莱昂喃喃自语。
他轻轻抚弄着她长长的腰带蓝色的镶边,补充说:
“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呢?”
“不行,我的朋友,”爱玛答道,“我太老啦,你太年轻……忘掉我吧!一定会有其他女人爱上你的,你也会爱她们。”
“绝不会像爱你一样!”莱昂叫起来。
“你真是个孩子!行啦,咱们还是理智点吧。我希望这样!”
爱玛向他说明,他们不可能相爱,还是应该像过去一样,相互间保持亲密的友好关系。
“天哪,时间不早了!我们一谈就什么都忘了。”
莱昂明白她的意思,起身找帽子。
“我甚至把看戏也给忘了!可怜的包法利特意让我留下,就是让我看戏的!大桥街的罗尔莫先生还要与他太太一块带我进去呢。”
机会失掉了,因为明天她就得回去了。
“真的吗?”莱昂问。
“真的。”
“可是我还得见你一面,”莱昂接着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什么话?”
“一件严肃……重要的事情。啊!不,你不要走。这样不行!要是你知道……听我说……你难道没有明白我的心思?你真的就猜不出来?”
“其实,你的话已经讲得很清楚嘛。”爱玛说。
“啊!开玩笑!够啦,够啦!请发发慈悲,让我再见你一次吧,就一次……仅仅一次。”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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