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
程辉还躺在地上没爬起来。事实上他的球拍方才撞在立柱上,拍面好几条横线竖线绷断,球拍成了一柄漏勺!
刘青松抓住话筒惊呼:“天哪,大家快看这个球,程辉的球拍漏了,萧羽这边就只剩下一个人,这是要以一打二吗?!”
萧羽完全没有扭头去找程辉的位置,来不及了,他在网前跳起,又是一拍。下意识地,他喉间的呐喊随小球一起迸发,指尖扣住中杆发力:“啊!!!”
回合球快得让观众眼花缭乱,摄像机镜头完全追不上小球在网前咫尺方寸之间快速飞行的路线。
“啊——啊——”
萧羽在网前不断跃起,一拍接连一拍的高点扣杀,振奋的吼声随手腕手指的连续下压倾泄向对方的场地。李桐和展翔双双封挡,一拍接一拍地将球救起。
“三拍了!”刘青松兴奋尖锐的嚎叫声搅动起全场高涨的热情,像是一粒火星儿丢进浸透火油的柴堆,转瞬间燃起沸腾的烈焰。看台上齐声呐喊,给萧羽数着拍数,萧羽的每一次扣杀都溅起观众席上热滚滚的气浪。
“四!”
“五!”
“六!”
李桐和展翔把重心压到最低点,防守如同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子弹都不会打穿。
萧羽没有喘息的机会。他两臂张开只有一米七的长度,一个人却要守住宽度六米一的场地。他的身体在半空飞行,腰肌扭转,手臂劈开郁结凝滞的热风,小腹白光闪耀,从灯火炫目的混沌背景中破浪而出。
若论速度和力量,萧羽的杀球简直不值一提,甚至还不如国家队里那一对猛女“苹果组合”。但是这样的网前连拍扑杀,威胁性就在于动作的连贯施压,一气呵成,让对手无从防范。
“七!”
“八!”
小球杀向李桐和展翔的中路结合部。两只球拍的拍框撞出清脆的金属声,小球却已穿空档而过,精准的长线穿越!
“啊——”
萧羽从空中落地,握拳的左臂在身侧用力挥动,沾满汗水的上唇在吼叫声中颤抖。
观众席“嗡”一声像是放了响雷。
“八拍,网前连续八拍扣杀!场上比分竟然打到二十平!”刘青松激动地捶桌,“萧羽很少在场上杀球,真人不露相,这个球杀得潇洒连贯,振奋人心!李桐和展翔救也救得精彩!
“这个球太经典了,而经典恰恰是因为,双方球员互相面对的是如此强大而势均力敌的对手!这一定是本届全运会羽毛球赛场上最精彩的一个回合球!”
说完,刘大嘴顿了顿,忽然间萌生感慨,在解说频道里暴露了一个大龄脑残粉的真实心境:“其实,我个人很喜欢看萧羽打球,看这个球员打球让人觉得,他不会输。区区的一个比分,一局球,或是某一场比赛的胜负,在这里已经并不重要,萧羽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输’过球!我就从没看到过他‘输’球!”
看台上的展老板也抬起双手,缓慢而用力地鼓掌,为萧羽鼓掌。
前几天儿子给他打电话,电话里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套,说得全部是萧羽这孩子打球有多么天赋异柄,光芒四射,把这小孩形容描绘得简直就是感天动地开国五十年一遇的羽毛球天才少年,未来的天皇巨星级人物。
翔草平时给爹妈打电话的风格就是三句半,多半句话都不愿意说。旁人都以为展二少为人冷淡倨傲,展老板自己知道他儿子其实是性情有些害羞,轻易不吐露心事。
他还从来没听过他儿子这样遮遮蝎蝎地捧杀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李桐回身用球拍从地上捞起小球,把球搓给萧羽,对球网对面的人遥遥伸出大拇指,挤挤眼:小羽毛,这球真爽!
展翔垂着头,目光却透过浓密的眼帘,眸间的团团暖雾笼罩上萧羽的身影,萧羽这个球打得真好。
想要赢得比赛,却更想要看到如此这般耀眼夺目、惊艳全场的萧羽。
这个最棒最牛掰最得瑟的小羽毛,是我的人!展翔唇边浮出浓浓淡淡的笑意,笑容填满脸颊上的小涡。最迷恋的就是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羽毛总指挥。这球杀得带劲,喊得更加带劲,这小孩在场上永远敛不住锋芒,激扬蚀刻进骨血。即使是在逆境波折之中,疲累到极点之时,仍然能够一击绝杀致命,弹指间灰飞烟灭。
萧羽一边疯狂下压一边喊叫,畅快的渲泄声从胸腔一路涌出喉头。那声音听得十分耳熟,让展翔暗自脸红心跳,小羽毛一贯最喜欢瞎叫唤,堵着嘴都堵不住,真是没救了……
程辉从球包里掏出备用球拍,伸臂揽住萧羽的脖颈:“小鸟真棒!”
萧羽弯下腰去,手掌撑住膝头,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太累了。
连续八拍的起跳扣杀,足足有半分钟没有喘气,大脑完全处于无氧的状态。胸腔如同被抽干水分的河床,暴现出干涸艰涩的裸/肉。
心脏很疼,尖锐酸烈的疼,像是被一把钻头钻出一粒小孔。伴随每一次运动中的颠簸与震颤,小孔的外沿皲裂出层层叠叠的纹路,胸腔中那一股隐痛沿着遍蒙心房的裂纹,缓缓蔓延全身。
心率飙飞失常的滋味实在太难受。特别难受的时候,他甚至想一把掀开胸口的皮肉,把心脏连同血管一齐扯出来用拳头捶扁,让这不听话的家伙彻底停工拉倒。
“二十平了!这场比赛不打到最后一步,没有人能料到最终的结局!”刘青松激动地抱住话筒。
双方的教练组全部都是同样的坐姿,两手紧张托腮,臀部几乎离开椅子,时刻准备一把蹿起来,或是一屁股跌下去。
萧羽的身体微微前倾,小球擎在指尖,眯细的双眼瞄向出手的位置。
这一次是展翔接发球,在对角线处与萧羽对峙,手臂微抬,目不转睛。
萧羽的持球手在空中停了很久,没有发球。
展翔生怕他家小鸟要玩儿假动作,双眸死死盯住萧羽手中的球,一步都不敢提前移动。
萧羽的嘴巴张开,眉头缓缓蹙成死结,蓦然流露出某种惊惧。
小球突然从他手指之间飘落,他的手一把扯住面前的球网!
身体骤然向前栽倒,压向球网。网子两侧的细绳禁不住他的分量,“噗”一声绷断。他在空中顿了一下,浑身像是被抽掉了筋脉,寻找不到支撑点,两手缠在网格中无力地挣扎,骤然瘫软,裹在球网之中,滑落在地。
“小羽?!”
展翔扑上去,在萧羽摔向地板的一瞬间出手托住他的头,手背凸起的指关节砸在地板上,手掌托着的人却像一只没有生命力的布娃娃,在他掌中变得绵软无骨。
刘青松在解说台上霍然站了起来,震惊得说不出话。
全场观众纷纷发出惊呼:“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场地一侧的教练和队医纷纷冲进场地,谁也没有料到比赛在打到二十平时突然中断。
展翔的两只手掌托着萧羽的头,不知所措,手心不停洇出汗水,湿滑得几乎抱不住人。萧羽在他掌心里张大了嘴,两眼直直地望向遥远的顶棚,视线射穿球馆的天花板,如同溺水之人在垂死之际意欲逃脱升天时的求生渴望。
顶棚上十几盏明晃晃的射灯光束交织而落,在萧羽一双眼里照不出一丝一毫的光芒。
“小羽?小羽你怎么了?!”
萧羽的胸膛抖动,嘴巴大大地张开,像是想要回应展翔的呼唤,又像是挣扎着用力吸气。展翔却眼见这人的面色由白转青,晦暗的青紫色,五官因为极度缺氧而痛苦扭结。
“小鸟怎么了?上不来气吗?!”程辉伸手一把扯开萧羽的t恤领口,扯掉胸前的一切束缚。萧羽脸颊上的青色一寸一寸蔓延上脖颈,胸膛的起伏渐弱,眼底微弱的瞳光凝滞在瞳仁正中的一点,就不再闪动。
两名队医推开四周围拢上来的人,给萧羽做急救复苏。
杜老大从贵宾席冲进了场地:“怎么会这样?有没有事?人醒着吗?”
队医的声音急促:“不行,不行……送医院吧,摸不到大动脉了,没有心跳和呼吸……”
没有心跳和呼吸?摸不到脉了?怎么会这样?!
杜老大眼眦通红,发怒发狂的神情简直像要把焦急得围在一旁的东道主队主教练拎过来痛殴狂踹。救护车呢,救护车呢?赶快把人送最近的大医院!
一群人随即就发现,赛会组织者竟然没有给比赛场馆配备专职时刻待命的救护车。
人已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