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安静下来。
屏风后的武则天不露声色,而殿中的陈祭酒却只好屈身,候武则天的反应。
站在旁侧的上官婉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武则天的反应,武则天的脸色并不好看,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外头的陈祭酒见圣皇不应,只得又加高了音量:“臣奉旨彻查四门学误人子弟之事,今已水落石出,证据确凿,恳请圣皇,容臣禀奏。”
武则天幽幽叹口气,她的凤目扫了一眼一旁的上官婉儿,最后吸了口气,咳嗽一声。
只是一声很低微的咳嗽,却还是让陈祭酒松了口气。
因为这是圣皇准许自己禀奏了。
他抖擞精神道:“自秦少游入四门学,学规荡然无存,四门学上下,豺狼盈学……”
这起先第一句就已经是先声夺人。
武则天面无表情,只是她的脸色有些僵硬。
“自此之后,掌学博士听信秦少游谗言,改弦更张,对生员前途视若无睹,将学中规范视之无物。他们擅改教学方法,只知让生员死记,不只如此,大肆招募不学无术之徒充斥学堂……此罪一也。”
这只是罪一,瞧这样子,还有罪二、罪三了。
武则天的脸色越发的冷峻,她不由地自龙塌上起身,朝上官婉儿使了个眼色。
上官婉儿会意,碎步向前,俯下身子。
武则天低声道:“这个架势,你想到了什么?”
上官婉儿目光幽幽地看她一眼道:“两年之前,周兴弹劾左史江融也是今日这个场景。”
“是么?”武则天浮出冷笑;“那么江融后来如何了?”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轻,而外头的陈祭酒高谈阔论,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屏风之后的君臣奏对。
上官婉儿道:“回禀陛下,江融大逆不道,已是全家处死,除其幼女江琴充教坊外,无一能活。”
武则天又是叹息,娇容上露出几分不忍之色。
此时,屏内安静下来,外头的陈祭酒声音听得更真切:“误人子弟,其罪二也……”
武则天淡淡道:“看来,秦少游的罪状是要罄竹难书了。”
上官婉儿低声道:“陛下,秦少游还是……”
武则天伸出手,示意上官婉儿不要再说下去,她的脸上绷紧,声音变得冷酷无情:“可是事情终究还是办砸了,而授人以柄,朕难道要为了他一人与天下大姓作对么?”
上官婉儿蹙起绣眉,她当然清楚陛下的话意味着什么,门阀垄断了所有的资源,而现在在四门学革新,想要打破现状,这当然是圣皇所乐见的,只是对那些门阀来说,却是另一回事,一旦圣皇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获取人才,在治国方面有了选择,那么接下来,他们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可以想象,他们对此事的反对有多激烈。
说到底,一个国子监祭酒不过是马前卒罢了,圣皇忌惮的却是这陈祭酒背后数千数万人。
“这一步棋啊,朕走错了,太贪功冒进了。”武则天摇摇头,显得有几分颓唐,秦少游确实曾经给过她一丝希望,而当陈祭酒站出来的时候,这个希望就已破灭了,天下,终究还是要和门阀共治的,无论你喜欢不喜欢他们,他们就在那里,武则天没有选择,她可以干掉一个长孙无忌,难道能干掉千千万万个长孙无忌么?那么谁来为自己治天下,靠来俊臣,还是周兴?
不,这些人整人可以,治国……
武则天摇头,更不必说天下各州县的官员,绝大多数是出自于门阀私门,消灭了他们,用什么人来取代,一群大字不识的贱民么?
武则天说到这里,上官婉儿的心已经沉入了谷底,这意味着秦少游是死定了,以陈祭酒陈列出来的诸多罪状,只怕和那位江左史一样,祸及三族。
上官婉儿平时都在宫中陪伴武则天,极少接触男子,难得遇到秦少游这样的人,谈不上什么难舍难分,也奢谈不上有多重的感情,只是想到这个曾经活生生的家伙即将死无葬身之地,她的眼眶终是还是情不自禁地红了,迷蒙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她拜倒在武则天的脚下,低声哽咽道:“陛下,可是无论如何,秦少游罪不至死!”
武则天身子一颤。
罪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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