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如果还有什么在呼啸,一定是风声,风刮得狂大,吹得他睁不开眼,一睁开全是漫天的沙,迎面向他打来,冲进他的眼睛里,裹沙的眼睛揉不得,摸不得,一眨一睁全是令人涩痛的眼泪。
他开始恨她,恨她那么固执,恨她那么倔犟,恨她为什么不肯早一点把这些东西放在他的面前,让他早一点知道她的苦楚。
感同身受是什么意思?
他以前不懂,甚至不能体会。
他只是知道,她悉心照料他三年,开始不愿承认,后来接受,后来告诉她,谢谢她的照料,知道她的辛苦。
他以为辛苦的只是照顾一个植物人需要的耐心和乏味,他以为辛苦只是遭受宅子里人的冷嘲冷讽和恶言相向。
他以前不能体会耐心和乏味的感觉,甚至只知道冷嘲热讽和恶言相向那是贬义词,那是不好的话,那是吵架时有理一方或者强词夺理一方的说辞,兴许会对受的人造成伤害。
他甚至不知道那种伤害会有什么感觉,应该是难受,或者尴尬,或者心痛。
他知道她受过那些,他也为她心疼过,那种心疼缘于爱上之后的怜惜,本能的怜惜。
可这一刻,他看着这些文字,淡淡的,没有一个华丽异常的词藻,没有刻意渲染的气氛,简单的写着日期,天气,事件。
像小时候的日记。
可是这些字,一个个得敲在心门上,念一个,疼一个。
他突然合上本子,大口呼气,眼睛看着对面的壁柜,模糊,再模糊。
深色的壁柜不见了,换成了二楼的卧室,他看到一个女人,穿着奶白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束在简单束在后脑勺,站在床边,挽着袖子,一弯腰,慢慢的把手穿进睡在床上男人的身后,而后皱眉咬牙的想要把男人抱起来。
可是她突然手一滑,那男人软耷耷的又掉在床上,她站在床边,吓得不知所措的左看右看,生怕被人发现,一脸惊慌的跑出门又把房门上一锁,她一路跑向医所,悄悄的拉着医生往梧桐苑跑。
医生给男人检查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绞着手指站在一旁,雪白的牙齿紧紧的咬着唇片,咬出了血丝,直到医生说没有大碍,她才吐出一口气。
医生收拾工具时告诉她不用担心,不会告诉大夫人,她才终于露出了点娇憨的笑容,感激的笑容。
那个时候的她,才22岁,还不够坚强,还会遇事就落眼泪,还不敢随时把背挺得很直,还不敢对人冷漠,在这个宅子里,随时都唯唯诺诺。
他看到待房间里没人的时候,她坐在床边,拉着男人的手,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看到日升月落,那女人挽着袖子,一遍遍的推着书房里那张很沉的实木书桌,那张桌子很老,虽然不大,只有一米三长八十厘米宽,但是因为有下柜便非常沉。
她推着桌子,满头大汗。
后来她站在桌子前,大呼一口气,双手扣在桌子的两边,喊了一声:“起!”那桌子终于离了地面,却突然“嘣”的一下子又稳稳立在地面上。
第五天,她可以搬着桌子走两步,三步。
第六天,她可以搬着桌子走一米了。
他看到她的胳膊上都是崩起的筋络,汗水一滴滴的落在桌面上,脸上的汗上根本没有办法去揩,直到汗水滚进眼睛里,她终于疼得一闭眼睛,桌子又到地面上。
等眼睛里的汗水揉干了,她又继续搬桌子,在将桌子搬出卧室的时候,她的背狠狠的被门锁处挂顶了一下,但中途一下也没有停。
深夜,她终于累了,走进卫生间却没有洗澡,拿毛巾擦着却不敢洗澡,光着的身子背对着镜子,然后反身看着镜子里的背,小心翼翼的不让毛巾沾到她伤口。
一个月零三天,她终于可以扣着实木桌的边沿,将桌子来回的搬进搬出走上三遍。
她兴奋的走进卫生间,开始放热水,手放进浴缸里,试着水温,又去翻资料,看多少度的水温最适合植物人,然后将水温计扔进浴缸里,一遍遍的调着水温。
这次她换了身干净的吊带和运动短裤走到床边,弯腰把床上的男人的衣服脱掉,轻松的抱起他,稳稳的,走进卫生间,小心的放进浴缸里,她也跟着坐了进去,从男人的身后抱住他,慢慢的替他洗澡,一边洗,一边问他,“锦程,是不是觉得洗澡好舒服?”
男人的头微微后仰着,后脑磕在她的额顶上,闭着眼睛,安静得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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