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嘉是真的被吓着了,水晶与香兰临死之前那惊恐、绝望而又不甘的眼神不住在她脑海中闪现,她当夜就发起了高烧。一开始是微微发冷,后来只觉自己浑身热得不正常,隐隐约约之间只能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额头,那双冰凉的手让她非常惬意,她听见施阿措的声音响起:“再往太医院问问去,陈太医怎么还没来?”
沈令嘉拼命睁开眼,发现天光大亮,只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卡着一块炭,张嘴说话时口中都喷出来滚滚的热气:“阿……阿措?”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了。
施阿措惊喜道:“老天保佑!”便将她扶起来,倒了一碗水喂给她。
沈令嘉从没觉得白开水还有这么好喝的时候,如遇甘霖般“敦敦敦”喝完了,施阿措心疼道:“慢点喝,还有呢。”
沈令嘉喝完了两碗水,一抹嘴儿道:“这水里放的什么蜜?竟这样好喝。”
施阿措“噗嗤”一笑,眼圈儿却红了:“你昨晚上烧得直说胡话,李嬷嬷跑来找我,偏晚上宫门落了锁,两个值班的太医一个在贵妃宫里,一个在夫人宫里,我抢不来,只好等到今早上再往太医院叫人,谁知道昨天满宫妃嫔都吓着了,现人手不够,竟也请不过来,”她垂泪道:“我太没用了,对不住你的心!”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沈令嘉慌忙道:“这又是怎么了?别哭,别哭,你是不是昨天也吓着了?正好叫太医也看看。”
施阿措大哭不止,李嬷嬷这时推门进来,喜道:“长使,太医来了!” 后头跟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又看见沈令嘉坐了起来,上来为她披了件衣裳,口里不住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咱们小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沈令嘉哭笑不得道:“哪里就论到‘大难’上了呢,仔细阿措笑话嬷嬷,她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呢。”
施阿措并不答话,只拿手绢儿将眼泪拭了,转过头去看太医诊治,却一见那太医便皱起了眉,问道:“太医贵庚?”
陈太医矜持道:“臣虚长二十六岁,行医十载,略有小技,足令选侍康复了。”施阿措略一点头,仍旧不放心地看着他。
沈令嘉疑惑道:“我还没问你们,这是给我请的太医吧?怎么倒称起‘选侍’来了?”
李嬷嬷笑道:“今儿一早长秋宫发来的口谕,姜婧娥进作宁训,施选侍进作长使,小主进作选侍,这是皇爷与主子娘娘的恩典,正在抚慰六宫呢。”
沈令嘉点点头,将手伸出去给陈太医请脉,又问道:“谢贵人呢?这一回她受惊最重,难道皇爷不曾发旨进她的位?”
李嬷嬷脸上有些为难,看了陈太医一眼,陈太医知机,又换了一只手把了脉,就开方子道:“小主是受了惊,故而有些发烧,症状倒不很难办。小主回头遣个人去一趟太医院将药拿回来,使人在明光宫小炉子上煎了就是。”
李嬷嬷谢了他的好意,叫了外间小百合进来跑腿儿,自己给陈太医厚厚地封了五两银子一封赏封儿,那陈太医当时就直了眼,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千恩万谢地去了。
李嬷嬷嘲笑了他两句,方道:“皇爷赐了谢贵人金凤冠。”
沈令嘉略有些疑惑,道:“金凤冠有什么可说的?几花几树的?”
李嬷嬷道:“九翚四凤的,花钗九树,小花也九树。”
沈令嘉惊道:“九翚四凤!宣夫人还未必挣得上这么一顶呢!”
本朝命妇服饰内外不同:外命妇多是出降了的公主与朝廷官员之妻、母、祖母等,用彩冠,上面不缀龙凤,仅缀珠翟、花钗,但习惯上也称为凤冠,用各色霞帔;内命妇则是指内宫妃嫔,皇后用双凤翊龙冠、九龙四凤冠,皇妃用九翚四凤冠,内宫自有做礼服的地方;宗室命妇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内命妇,则宗室诸王之妻、母用九翚四凤冠,其余有诰命或敕命者用彩冠,无者不用冠,皆用霞帔。
谢贵人虽然宠爱颇深,却不过是个六品的贵人,将来能升到哪一步还不知道,这就要给她用妃位的九翚四凤冠了。就是宣夫人这样又受宠资历又深的潜邸老人,没有郗法或臧皇后亲口允诺,也是不敢用这东西的。
施阿措道:“本来两宫娘娘的意思是,这么些事都是从谢贵人怀孕上头起来的,她若是平日里能服众,有宽厚之名,人家也不会疑心她一朝得志便猖狂,因此竟不如不动她的位份,待生下了皇子或皇女再说封赏之事。”
沈令嘉道:“这话虽然略苛了些,却也合理,谢贵人平日里没少仗着宠爱捧高踩低,虽然高位娘娘们都还算待见她,据说今年新进宫的几个采女、家人子们却恨她恨得出血,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作弄的人家,竟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施阿措道:“皇爷哪里愿意叫宠妃受这等委屈?因此转头就赏了她一顶金凤冠,叫她安心,没人能欺负得了她。昨夜里皇爷歇在永福宫,今早上皇爷发旨的时候,宣夫人脸色都变了,生怕臧娘娘生气,早早地就往长秋宫去了。”
沈令嘉嗤笑道:“她谢玉娘还受委屈?她怕要乐死了吧!自来嫔妃只要生下皇子就能进到五品,皇子若能立得住,少说也要酬以嫔位,皇爷这是跟她保证一定要叫她生出来个大胖儿子呢。”
成年皇子之母只要本人没有太大的缺陷,如残疾等,都要给一个说得过去的位份。像董嫔,等到浔阳王长成了,史书上也依旧写着:“浔阳王瑶,某宗某皇帝第二子也,母某某嫔董氏,某人女也。” 某宗某皇帝与某某嫔都是谥号,到时候谁也不知道董嫔生前是个被皇帝打入冷宫的罪妃,这就是有个儿子的好处了——能名留青史。
李嬷嬷又道:“关起门来咱们自己说一句,这一回皇爷的确是不那么体贴皇后娘娘的。昨儿个长秋宫门前才喊打喊杀地杖毙了两个人,说是满宫妃嫔都害怕,难道臧娘娘就不怕么?只不过为着正妻的款儿装也要强装出来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罢了。皇爷偏偏要在这时候干这等越礼之事,虽然妃嫔怎么升降都是依着皇爷的性子来的,可是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皇后就这样自作主张,只怕臧娘娘如今心里也不好受呢。”
沈令嘉笑了:“嬷嬷想是已经封礼送过去了?”
李嬷嬷也笑了:“奴婢虽然封了几件金帛送去,只怕臧娘娘并不当在眼里呢,还是过几日小主养好了身子亲自去一趟的好。”
施阿措笑道:“我说怎么今儿早上贵妃与夫人都忙忙的去了长秋宫,原来是献殷勤去了。”
沈令嘉道:“咱们也去一趟为好,”说着便左右看看施阿措,“你的脸色太好看了,臧娘娘万一以为你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连生死都不怕的可不好,嬷嬷开我妆奁来,取点黄粉给阿措涂了,扮得病恹恹些,今日我与阿措同去一趟长秋宫。”
李嬷嬷大惊失色道:“小主今天就要亲自去?”
沈令嘉理着鬓边一绺头发,虽在病中,神情还是很冷静:“不然明日去?万一去晚了如何显得出我们来?”
施阿措心痛道:“你连药都没喝呢!这个时候四处奔波,是嫌病好得太快了不成!攀上皇后娘娘固然好,也要有命去享受这好处!”
沈令嘉笑道:“今日狠下心走一遭,来日就再也不必辛苦了,这是投名状——你不会真以为在长秋宫里帮着主子娘娘抄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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