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这块岩场的条件非常好,如果岩石质量过关的话,可以开发很多段路线,并且攀登难度级别都非常齐全。
春见一边往上爬一边在纸上做着记录,时不时还要用到工具测量,必要时会采集样品。
闻页毕竟是娇生惯养长大,起初的好胜心到了岩壁三分之一的位置时已经被筋疲力尽取代。
简单攀爬区域结束后,春见回头看了一眼在她下方的闻页,她将笔记本插进腰间,好心劝:“你还是下去吧。”
闻页喘了口气,倔强让她生出新的力气:“我是不会认输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机?你就是要表现得比我们要强,然后让男人们觉得你很不一样,并且以此来博取他们的目光。我告诉你,偶像剧中有钱男人都喜欢灰姑娘的桥段在现实生活中根本就不存在,他们喜欢的是和自己段位相当、相貌出众的女人。像你这样的,根本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我今天就是要证明,你可以的我也可以;而我有的,你永远都有不了。”
陷入爱情当中的人是眼瞎的,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春见懒得跟她争。
闻页也许针对的并不是春见这个人,而是春见的这个社会角色。她家庭环境优渥、相貌出众,虽说是任性了点儿,但并不是个绣花枕头,也是经历过高考考上了重点大学的人。白路舟那种人她镇不住就不去想,但姜予是她不认为自己配不上。
今天,闻页就是来给自己正名的。
到了难度级别较高的区域,虽然有顶绳的帮助不用她们花太多的力气,但高度摆在那儿,春见都有点眩晕,更不用说是闻页了。
做好记录准备继续往上的时候,春见听到一声干呕,接着闻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正名仪式到此结束。
春见往下喊:“闻页,你怎么了?”
闻页颤着音:“我我……我头晕。”
“你还能自己下去吗?”
“不行,我动不了了,一动就想吐,而且我现在感觉自己在飘。”
春见抽出腰间的对讲机,对岩壁下面的人说:“白路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刺刺啦啦”一阵噪音过后,白路舟的声音传来:“五岁,怎么了?”
“你能安排个人上来……”
话没说完,闻页那边已经失控了,她的双腿软得完全失去了力量,身体挂在顶绳上,只凭本能用一双手死死地抓住顶绳不让自己往下坠。
春见一边用双腿蹬着岩壁一边往下降,边下边问:“你的装备都还是好的吧?你看下你的铁锁门是不是闭合的?”
但是闻页现在哪里还分得清什么铁锁钢锁,她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要完了,手和顶绳之间的摩擦已经让她撑到了极限,她哭着喊:“我不知道,我撑不住了。”
春见腰间的对讲机一直在传递信号,而下方的闻页哭得让她心烦,下降过程中一个不小心对讲机滑落直接坠到石壁下面,上下的联系完全断了。
直觉上面是出事了,白路舟套上安全装备就往岩壁奔去,抓住顶绳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往上攀爬,并且还不放弃继续与春见喊话。
直到春见的对讲机从他身边急速坠落,砸在他脚下凸出来的岩石上,他才意识到真是坏事了。
几个在画路线的攀岩达人见状,还以为白路舟在挑战什么,一个两个都纷纷追在他身后上了岩壁。
春见下降到闻页身边,检查了她的装备,发现她整个人的力量都依附在铁锁上,而铁锁承重太久现在已经出现了裂痕。更要命的是,她的安全带穿戴错误,用来承重的腰带已经快要拉开,一旦拉开,她整个人在极度疲软的状态下肯定会直线下坠。
“你别慌。”春见咬了咬牙开始想办法。
但是闻页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越哭越凶。
“别哭,我想想办法。”越说闻页哭得越厉害,春见少有地发了火,“你有病啊,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闻页被骂得噎住,哭声暂停。
春见尽可能地保持语气平静:“这样,你的安全带已经承受不住了。我把我的给你穿上,在这个过程中,你务必保持冷静,并且把身体的力量尽可能地全部转移到顶绳上,手磨破了没关系,命保住才是最重要的,听到了吗?”
闻页哽咽着点了点头。
春见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主绳缠到腰间,然后另一端和顶绳绷紧,解下安全带后,这成了她唯一的保护工具,一条绳子。
她找到一处相对好站的岩壁,双腿使劲绷紧,将自己和绳索之间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
即便这样,在给闻页穿安全带的时候,她的手不可抑制地也在颤抖。
这时,隐隐约约地,她听到有人在叫她。
但她不敢分心。
闻页惊恐的情绪绷到了极限,之前过分用力抓着绳子磨破的双手一直在流血,顺着绳子流到春见的手背上,闻页看到后情绪再度失控。
哭声让春见心神不宁,由于身体晃动加大了春见那边的不稳定,她预测只要在一分钟内没弄好,她们就有可能抱团坠崖。
为了强行镇定,她咬住嘴唇内壁,疼可以让她清醒,也能让她专心,所以她用了蛮力。
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流,混着嘴角溢出的血一起流下来。
就在闻页颤抖着抓不住要松开顶绳的关键时刻,春见成功地将安全带穿到了对方身上,并完成了所有锁扣的闭合。
“好了。”春见舒了口气,“你现在抓住保护器,不要看下面,慢慢往下降,应该有人已经上来了。”
话音刚落,白路舟已经出现在了春见的视线里,距离她不到十米,他冲她们喊:“春见,你听到了吗?”
春见嗓子梆硬,回了句:“我听到了,我还好。”
但实际上,她的力气也差不多用完了。闻页下降时摇晃得厉害,春见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她摇下去。
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怕过什么,除开现在,只有一次。
是很小的时候,建京遭遇洪灾,那时她家还住平房,洪水涨到院子里,春来忙着抢救他的字画,王草枝抱着刚会走路的春生往高处跑。
春见根本跑不出去,因为院子里的水比她身高都要深,她只好从楼梯爬到房顶上,但雨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很快房顶也要被淹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头来找她。
春见第一次经历绝望的时候,没有人来救她,她是被逼到绝境之后,自救的。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王草枝和春来是不是已经决定要放弃她了,但她自己不想放弃自己。
就像现在,她在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等到救援到来的情况下,只能自己想办法。
用主绳缠住腰已经不够用了,她开始往手腕上绑,万一她手臂的力气用光后,手腕还能撑一会儿。
不到最后,谁都不想死。
白路舟等到后面的人攀上来,把闻页移交给他们之后,拼命继续往上爬。
他能看到春见绷着力气抓住顶绳的样子,她看上去不动声色,但是他明明看到她颤抖的双手和溢出来的血。他心尖像是被匕首划了一刀,让心疼变得十分清晰。
顶绳晃动得厉害,没有办法靠得太近,他向她伸出手:“你还有力气吗?”
春见点头。
他盯着她,目光温柔至极:“别怕,你踩着岩壁过来,来我这里,我就在这里,我会接住你。”
春见鼻头一酸,嗓子哽着。
他那结实有力的双手,掌心干燥,指腹上有茧子,摸起来很有质感,春见还记得。
那双手就在她的眼前,越来越近,在指尖与指尖即将触碰的时候,白路舟往前一跃,一把抱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春见双眼一热,眼泪唰地流了出来。
“我在这儿,别怕,没事儿了。”白路舟能感觉到怀里人在轻轻抽噎,他心疼死了。
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抱紧我,我带你下去,不怕啊。”同时腾出一只手搂住春见的腰,将她尽可能地贴向自己。
春见伸手攀住他的脖子,信任地将自己交给他。她的头深埋在白路舟的胸前,那里是浓郁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和健康有力的心跳。
当时兵荒马乱风声聒耳,她在劫后余生的惊悸中,想到了一个词:归属。
下降的过程中,白路舟一句话都没说,用了很大的力气将春见搂在怀里,他的目光中除了心疼之外,还有毫不掩饰的怒气。
所以当他们落地后,他松开春见,第一句话就是:“你收拾一下你的东西,回建京吧。”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何止冲上来:“路舟你干什么呀,春博士都吓成这样了,你还……”
白路舟看了一眼身上除了一根绳子再没任何保护装备的春见:“她自己知道为什么。”
春见没给自己解释。
闻页抖着还没恢复的身体插话:“白路舟,你有气冲着我来,不要……”
“你闭嘴。”如果白路舟对春见只是生气的话,那对闻页就是愤怒了,所以他冷眼扫过去,目光定在她身上那两条安全带上,“你也给我滚回去。”
他严厉的目光一左一右地在春见和闻页之间来回切换:“救人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你偏偏选择了最蠢的。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你在那儿充什么胖子?一命换一命?有病吗?还是说你觉得你命大,死不了?”
“还有你,”他瞪回闻页,“想找死的话离我远点,你爱怎么作那是你的事,别最后又找我背锅。”
现场气氛被白路舟这么几嗓子给吼凝固了,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两条本来卧在一边看热闹的阿拉斯加,见主人训完话了,象征性地“汪”了几声,这才打破了僵局。
白路舟指着下山的路,对春见说:“工资就不给你开了,但我们之前的账也一笔勾销。”
春见没有异议,也没有说一句辩解的话,用还在颤抖的手将腰间和手腕上绑着的绳子解开扔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其他人谁也没有那个胆敢在白路舟气头上劝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春见往山下走。
白辛蹲在两条狗的身边,噘着嘴一脸不高兴。
白路舟见她那翻得黑眼珠子都没了的小白眼,没好气道:“你噘着个嘴干什么?挂油瓶?”
白辛指了指天,比画:“马上要下雨了,暴雨。”
“下暴雨跟你有什么关系?”白路舟黑着脸。
白辛比画:“跟我没有关系,但是跟春见阿姨下山有关系。”
“她下山跟我有什么关系?”虽然脸还是黑着的,但他的语气已经没有前面强硬了。
白辛抿着嘴,眼泪憋着没流:“是你让她下山的。”
成人的世界里利益攀附错综复杂,但孩子的世界里只有对错,并且分得清清楚楚。
白路舟别过头,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想以此来缓解内心深处的不安。指尖碰到金属硬壳,他掏出来一看,是春见的手机。
低声骂了句糙话,白路舟叫来何止让他看着白辛,转身钻进车里,一踩油门,飞奔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