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的耳光。现在他懂了,后悔了,她却不见了,真是讽刺。
他真的知道自己错了,错在为了仕途,没能留意过她的点滴变化;错在那夜喝了酒,信错了人,喝了不该喝的东西;错在太过想她,竟然迷糊中认错了人;错在没能将她牢牢锁在身边,日夜相对……
府中的下人审了又审,终于从看门小厮口中挖出了她留给自己的六个字:我走了,不必寻。是啊,不必寻,因为你知道我会寻不到。
府中的正堂挂着两样东西,一样是她的画像,从今往后,府中的人可以不认识宣竹是谁,却不可以不知道府中的女主人是谁。另外一样是那名小厮的骸骨,二百零六块,他亲手刮的,也是亲手用珍贵的天蚕丝缝制的。
瞧,皇上多有先见之明,竟然给了他一个刑部诸事的官,仅仅一个渔舟就可以逼得他嗜血成性。刑部没有他审不出的案情,因为那些审不出话的犯人全都竖着进来,横着抬出去了。
虽然宣竹性情中的阴暗与嗜血全都暴露无遗,然而有些人他却动不得,比如或许知道她去向的茯苓先生,又比如那些曾经服侍过她的人。倘若他们也不在了,恐怕再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在自己的世界里是那样鲜活地存在过。
都说得了痨病的人活不长久,然而在她的照料中宣竹活了下来,如今他相信自己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再也不需要四个孩子来提醒,他变得比任何人都要爱惜自己。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得用余生去寻她,上穷碧落下黄泉。
生活寡淡地没有了任何盼头,除却上朝、去刑部点卯、狱中审案,余下的时光宣竹全都窝在府中,府中的一草一木,全都是他亲手所植,它们的模样与绝雁岭中的宣府别无二致,只可惜她院中的那棵八月桂和后院的那棵枫树,无论他如何寻觅,再也没能找到一样的。一切都变成了她喜欢的模样,府中的下人也都是绝雁岭的旧人,只希望她能够早点回来。
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更不知道她银子够不够使,这些都是他不能忍的,如今却又不能不忍,因为他还不够强大,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探寻她的足迹。
因此,汇通天下还是汇通天下,天下楼却不再是天下楼了。他将天下楼变成了一个买卖消息的地方,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可以到楼中卖出个好价钱。
绝雁岭父母的墓碑上,他在落款处添上了渔舟的名字,亲手操刀,一笔一划地雕刻,“渔舟”二字与他的名字肩并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不是时下简单的宣渔氏。他用这种无言的方式昭告世人:渔舟是他的结发妻子,只是他的。
至于澹台未晞深夜被送回府中后如何了?并没有如何,还好生地活着。宣竹说,有些人得留着,好生照看着,否则谁来证明他的清白?
第二天,澹台未晞那京兆府尹的姑父上门讨说法,窃以为好事已成。
宣竹冷笑道:“宣府永远只有发妻,而她的名字只叫做渔舟。贵府若是养不起澹台小姐,将她送到宣府为奴为婢也是使得的。”
从那以后,宣府再也没有让妙龄少女进去过,也没有莺歌燕舞,甚至连年轻的奴婢都没有。
从此,朝堂多了一个冷面的刑部主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如同一柄带着寒光的利刃,圣上指向哪儿,他就砍向哪儿。平日里,无事不上朝,无事不出府,文武百官皆以为他病弱,只有府中的旧人知道他只是活成了渔舟的样子。
虽然他还是弱不禁风的样子,然而每日跟着武师练功夫,不能像几个孩子一样飞檐走壁,但身手却已十分敏捷。
经手案子与日俱增,心狠手辣的恶名也甚嚣尘上,犯奸作科知道他油盐不进后,由最初的恐吓,渐渐变为层出不穷的刺杀。
如果说大燕朝最值钱的项上人头是圣上,那么屈居第二的非宣竹莫属,甚至有不明就里的“客人”带着万两黄金到天下楼,想让天下楼帮忙悬赏高手去刺杀他。
其实,他也并未做出什么太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是逼着叔父一家上吊自尽,不过是把府中的小厮剔了一副骨头,不过是杀了几个为虎作伥的皇亲国戚。每次澎涌而出的血液都能让他那颗死寂的心,稍稍跳动,稍稍平静,稍稍满足。那些血红,带着温度的液体,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活着,不是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