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非狸的神情有点沮丧:“沉梦去说了,师尊说,师尊说……”
何沉梦善解人意的替她说了出口:“师祖原话——修行百年,这种事还要我来教你们怎么做?”
叶安颌首,淡定的说:“这种事自然不该打扰师尊修行。”
云非狸不开心:“哪里是要他出手?我们只是想他了,想见见他嘛。”
萧问水眼里有一瞬的怅然:“师尊渡劫不顺利,一心专注修行,这样确实是打扰了。”
“渡劫不顺利?”云非狸完全没意识到,“师尊那么厉害,怎么会,他都出关了啊。”
萧问水一时忘了说出口,一眼看去,叶安和何沉梦都不意外,显然也察觉到了。
叶安摇摇头:“天色已暗,小心夜里妖魔偷袭。今夜我们所有人再次布阵,天亮以后,结阵反攻。师妹,你和沉梦保护好这里的弟子。掠阵交给我和大师兄。”
叶安直直地望着高耸的正殿,微微叹息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坚定又隐藏着期许,说:“不要怕,有师尊在我们身边,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没事的。”
萧问水同样专注地凝视着那处殿门。
他本想今夜去见见那个人,问他,晏小瓷找到他问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不相信那个男人对弟子这般无情,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还猜不出这背后的深意。
可是,今夜妖魔袭击。他们中或许藏着一些危机,大家都要守夜聚在一起。便又不能单独去找那个人了。
师尊。
萧问水明明什么也不记得,见了那个人,就像云非狸描述的小时候的他一样,时时刻刻想要到那个人身边去。
那种念头,就像有什么在啃食着他的骨头一样,一点一点越来越强烈。
逐渐填满每一分渴望。
在他的感觉里,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这是第一次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一个人。
师尊,师尊。
……
萧问水猛地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有那片刻他全神贯注忘我,竟然忽略了周遭一切。
天亮了。
殿前打坐静候的弟子,整整齐齐没有少一个。
云非狸和何沉梦一左一右护阵,萧问水站在广场最前方,如果有妖魔袭击,他会首当其冲。
本该在他和那些人之间的叶安却无影无踪了。
萧问水的心猛地一沉。
“叶安师弟!”
其他人被他的声音一惊,纷纷看去。
云非狸:“师兄怎么了?”
“叶安不见了,你们有没有看到他?”
叫萧问水震惊又隐隐有所预感的事情发生了,云非狸糊里糊涂的回望了一眼,茫然道:“谁是叶安?”
“稍等。”何沉梦几步走来,面色冷峻,“师叔昨日可否留下什么提示自己的东西,我看了一眼名单,我师父不见了。他叫叶安。”
何沉梦一直以来最为谨慎少语,他虽是掌门,辈分却是最小,此刻两个能做主的人都消失了。云非狸虽然聪明却一派天真,萧问水又是最近归来的人。理所当然必须顶上。
云非狸立刻手忙脚乱,翻出她在簪子法器上留下的讯息。
萧问水凝眉不解:“你们都忘了?可是这一次大家都清醒着。”
云非狸微微惶惑:“大师兄,讯息上,你说叶安师兄告诉过你,他觉得下一个是他。还说,如果他消失,那个人就在我们当中。”
何沉梦猛地看了一眼萧问水:“师父这么说了吗?”
萧问水本不想那么快打草惊蛇,但云非狸已然说出,他便颌首:“昨日我们商量好各自行动后,叶安追上我,询问了我几句晏小瓷师妹的话,说原来如此。”
云非狸微微茫然:“不对啊,我设下的讯息上说,叶安师兄那个时候在嘱咐我一些话。”
五蕴宗几位师兄妹里,除了修真界第一人的萧问水,其他人修为都只是尔尔。最高的是二师姐晏小瓷,但连晏小瓷都没有到化神期的修为,何况分神?
萧问水也错愕:“那的确是叶安,我不可能认错。”
云非狸却更不可能认错:“师兄嘱咐我留下讯息给第二日的自己,我怕自己有遗漏,用符篆存了脑内的影像。这些都被记录在法器上,你们自己看。”
何沉梦是叶安的弟子,他同样道:“师父也告诉了我,存下讯息给自己。”
两个人都望向萧问水,那目光渐渐有些变化了。
萧问水回想昨日:“没有,叶安没有跟我说这些,只问了我晏小瓷性格处事,他似乎已经知道背后搞鬼的人是谁。”
何沉梦比叶安更沉着细致,但也更年轻锐利。
他此前一直很沉默,这会儿连叶安也不见了,才展露了他的所思所想:“叔伯,师叔,你们两个同一时间,只可能遇见一个真的师父。”
要么就是有一个人撒谎了,要么就是有人伪装成叶安。
萧问水淡然一笑,他这百年纵横修真界,所遇对手无不是天纵英才绝顶高手。见惯了桀骜狂傲的天才,手中的斩厄刀越锋芒决绝,他的心性却越平和坦然了。
但不代表萧问水就是个温和无害的性子,他笑完眼神一冷:“你的意思,我在撒谎?”
何沉梦并不紧张,凝神冷静地说:“师伯见谅。我和师叔遇见的师父,都叮嘱了我们同样的事。我们都与师父朝夕相处,有人便是伪装也无法逃过我们的眼睛。师伯归来不久,或许因此,那个人才找上你。并非是沉梦故意不敬。”
云非狸也恍然大悟:“是了,符篆上留下的讯息,我还埋怨了叶安师兄几句。明明是他叫我去跟你聊聊,问你有什么发现,怎么比我还跑得快去找你了。”
何沉梦凝神若有所思:“果然如此。”
事已至此,看来只有萧问水遇见的是假冒叶安的人,唯一的结论了。
可是,萧问水却没有点头,他的眉眼微微的泛着清冷之色,神情却带着一点浅笑。剑眉微扬,让他整个人一扫之前的平和淡然,显得有些危险犀利起来。
云非狸还在问:“怎么样大师兄?你觉得呢。”
“我觉得,”萧问水眸光微扫,“不怎么样。我遇见的那个,就是叶安。整个五蕴宗,晏小瓷修得琴书之道,最是擅察人心幽微。她先发现不对。所以,对方就先让她消失。叶安曾任掌门,为人温厚细心,他或许一开始没有发觉,但他显然对每个人都很了解,合理推论一下就猜到了怀疑之人。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那个人,还是没有证据,他没有直言那个人是谁。只是告诉我,如果下一个人是他,那个人就在你们之中。”
云非狸本是一脸不解的想说什么,听了萧问水的分析,却觉得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可是,师兄为什么不留下提示?连他都遭遇不测,那一定是很丧心病狂的人了,他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这说不通。而且,我也不觉得我遇见的不是真的师兄,他还说我们或许不止是师兄妹四个人,有可能有五个。如果是恶人假冒,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提示?”
何沉梦也点头:“师父也叮嘱了我许多重要的话,我也想不出敌人假装的动机。”
萧问水望着何沉梦:“你很镇定,不,应该说很冷静,太过理智了。”
这个年纪轻轻位列掌门的男人,笔直如松,从第一次萧问水走来,那个人站在一众人前方,就是这么挺拔冷静沉默着。
跟他的师父一样的沉稳细心,却未必一样的谨慎,这个人更为锐利。但他很有分寸,有长辈在场的时候,他甚至能毫无存在感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颌首执行。
听了萧问水的话,何沉梦也没有太多表情,只微微一丝不解:“师伯何意?”
萧问水淡淡地说:“我也有师尊。同样我也忘记了他。但若是他不见了,我绝不会是你现在的样子。”
何沉梦垂眸,似是想到了什么,但他的神情仍旧未有改变,只是冷静说:“我与师父情同父子。便是妖术之下模糊记忆,这一点也不会忘记。我并无什么才能,大抵就只有遇事冷静沉着这一点,因此才忝为掌门。师伯是怀疑我吗?为何?”
萧问水目光微冷:“我怀疑你,因为你不敢怀疑我。”
云非狸不知道都火烧眉毛了,他们两个人怎么怼起来了。
“什么意思啊,你们两个?怀疑来怀疑去的,说人话!”
何沉梦不急不恼,冷静道:“师伯意思是,如果他站在我的位置,一定会怀疑他。因为现在的线索,其实都对师伯很不利。没有人能证明他真的遇见师父了。他说的话跟我们都不一样,并且字字都逼迫,直指我们自己人有问题。可是就和云师叔说的一样,逻辑上又说不通,师父为何不直接说明他怀疑的是谁。”
云非狸眨眨眼又眨眨眼:“可是,为什么要怀疑大师兄你?我们有什么好被你图谋的?你都修真界第一人了,你要真的丧心病狂,直接拔刀杀我们,谁扛得住你一刀啊。”
何沉梦也不慌不忙颌首:“云师叔所说,就是我所想。但我不怀疑,还因为我不敢怀疑。”
他目光直直看着萧问水,不闪不躲,也不锐利,坦然直接道:“我们打不过你。”
萧问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同样看着他。
很好。两个人都怀疑对方。
只是何沉梦不能直说,撕破脸了,他们打不过萧问水。
何沉梦又继续道:“何况在师祖的殿前,我有何能力以下犯上,又怎么敢当着师祖的面行险招?难道师祖还能帮我不成?”
萧问水一怔,那点清冷锐利顿时消散。
他怀疑何沉梦,因为叶安明显在保护什么人。能叫他那样保护的,萧问水目前只能想到叶安的弟子何沉梦。
像云非狸说的那样,叶安肯定是留下什么讯息了。却被人拿走藏起来了。
能伪装叶安,叫身边人看不穿的,也只可能是最熟悉他们的人。
可是,何沉梦的话说得有道理。
当着师尊的面,师尊不可能视而不见。就算师尊视而不见,何沉梦又怎么敢?
他又有什么能力能做到这些?
除非师尊帮他,可,师尊怎么可能帮他?
事情又回到了当初晏小瓷失踪的那个疑点,所有的疑问都指向殿门后那个男人。
萧问水不可能无凭无据怀疑那个人。
他敛了神情,再次变得平和淡然:“师侄说的是,是我想差了。”
云非狸扶额懊恼:“你们真是添乱。现在不是已经很清楚是妖魔搞鬼吗?肯定是想要我们怀疑大师兄,孤立大师兄,他们好趁机去夺刀。动机、逻辑都有了。走走走,跟我出去抓几个妖魔,问问就知道了。”
何沉梦点头:“师叔稍等,我安排几个师兄弟守护好其他弟子。”
云非狸摇头:“不用了,我跟大师兄去就行,你亲自守护好五蕴宗。我们去去就回。大师兄走了。”
萧问水的目光从那扇紧闭无声的殿门收回,和何沉梦冷静的目光交错而过,双方都没有太停留。
云非狸和萧问水拾阶向宗门外走去,很快就走出视野范围。
背对着他们的何沉梦眉宇微扬,冷静沉着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波动。
他的目光微转,看向萧问水走之前注视的殿门。
那神情,既不沉稳,也不内敛,像一棵挺拔锐利的杉树在风里驻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