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县偏居山隅,并不很大,刘阿三先去城里买了些纸笔,正想跟着赵二狗子回去,哪里晓得县衙门前头一堆人闹哄哄的围着什么看个起劲。
只听一个皂隶哐当一声锣,吓得刘阿三笔掉了一地,他一边在地上仔仔细细地捡笔,一边听皂隶的话。
“这是嫌犯人物,你等见着即刻告官!朝廷知道,重重有赏!拿住首犯赏银一千,拿住从犯,赏银五百!”
什么人赏这么多!
刘阿三刚捡起笔,抱着那堆纸笔就往布告那里看,人头攒动,叽叽喳喳。有些识字的看着公告念念有词,可惜人太多他也听不清,只模模糊糊看见布告中画着三张头像,模样有些脸熟。
刘阿三便问一旁的人:“这位爷,我不认得字,可请方便告诉我,这上头要抓什么人哪?”
那人便说:“皇上要抓亲弟弟理王爷。说是理王爷谋反,我听人说他不是在宁波么?做王爷的哪里会来我们庆元这种地方,罢了罢了,看看罢了,钱是没着落了!”
“哦……”刘阿三想着歪着脑袋点了点头,心想:里王爷……皇上的弟弟这名字也忒奇怪,难道还有外王爷么?
正想时,忽然听见后头赵二狗子的声音:“阿三!阿三!老刘阿三!”阿三忙一瘸一拐从人堆里钻出来叫:“来了来了!”
赵二狗子看见他说:“寻你半天,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刘阿三笑道:“没做什么,就是大官家要抓人咯,我去凑凑热闹看一看。”
赵二狗子就说:“哦!我今早上看过了,一男两女,一个王爷怎么逃得到我们这穷乡来了,好了,再不回去天要黑了。”
刘阿三忙点头,可是心里还是满腹狐疑:那画像上的人,总觉得挺眼熟的。
才赶着回去了,便到了学堂,交了纸笔了了公差,就被黄先生拉着到他家吃饭去了。
这黄先生家门前有棵大树,虽是炎夏,傍晚时分却也凉风习习。一家人把桌子搬出来摆上菜馔,路过的邻居都觉得这里好,也一起把自家的菜拿来大家坐着吃。
琴袖怀里抱着雨生,陈氏给众人端茶送水,隔壁王大娘一家、隋老爹一家也都来了。两家三个小孩子不肯吃饭,在树上爬上爬下的,忽然看见琴袖怀里抱着的雨生,便跑过去瞧。
看见雨生白白嫩嫩的,都惊呆了,王大娘家的王大虎想碰碰雨生的脸,没想到王大娘一把拉过来骂道:“不许碰!手脏着!”
这大虎天生愚笨,已经七岁话也讲不全,倒是弟弟二虎聪明些,有些怕生的,看见奶奶王大娘喊,躲在她身后不敢看人。只听哥哥大虎指着雨生叫道:“小弟弟,圆圆的!”
众人都笑起来,琴袖也笑:“今后做你弟弟陪你玩好不好?”
“好!好!”大虎笑着拍手,一眨眼又蹿到树上摘了一朵花下来递给雨生说:“花儿,给你。”
琴袖笑着摸了摸大虎的头说:“好孩子,送给弟弟的?”
大虎道:“嗯!给弟弟,圆圆的。”
众人又笑,王大娘把他拉到自己怀中朝琴袖笑着说:“姨奶奶别怪他,他生来不聪明的。”琴袖说:“可爱着呢,怎么会怪他。”陈氏往大虎手里塞了两块芸豆糕说:“拿去吃吧。”
大虎高兴地吃得像什么似的。
晚霞辉映,天边泛起红光,凉风习习,叶子飒飒作响,众人边吃边聊,天南地北什么都说,无比惬意。劳作一日,饮酒言欢,这正是乡野之乐,理王不禁感慨万千,于是脱口而出:“宫里还不如这里好呢,勾心斗角,活得真累人。”
王大娘方在笑,听了这句倒有些怪:“敢是黄老爷宫里的人了?”
理王忙说:“没有没有,我随口的胡话罢了,我就想着这宫里什么样子呢。”
王大娘的儿子王大贵就说:“那皇宫可大了!比得了我们乡下二十个场子!”
王大贵家的就笑骂:“放你的屁,你又没见过皇宫,我听人说,皇宫可大了,皇上三宫六院七十二个妃子,这么多人住着还有几百个伺候的人,二十个场子怎么够呢。该有……一百个场子吧……”
琴袖刚喝了一口茶,笑得把水差点没喷出来,陈氏笑得捂着肚子,理王亦笑得前仰后合,不想这一笑把雨生给惹哭了,理王、陈氏、琴袖哄了半天都无法,还是王大娘抱过孩子,一边轻轻地拍,一边轻轻地晃,嘴里唱道:
倾虐乌西朗,嗲仿否哭忘,西靠勇靠苍,区闷否搭商,苌呜里捞省各想。
虽是庆元话,理王一家无人能懂,但孩子却一下不哭了。理王看着渐渐入睡的儿子想道:这样的日子若是能长长久久地下去,即便终老此地,亦无憾矣。
可在他心中却又有难以说出口的隐忧。或许是看他神色微异,刘阿三忽然说了句话:“先生,我今早上看到一张布告,很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