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这人小小年纪就如此性情,保不准是怀揣着满肚子坏水在偷偷摸摸算计些啥?
或多或少,本能的,就会与之产生距离感。
莲庆当然不是什么阳光开朗乐于助人的元气少女!
但这并不妨碍她替自己套上这么一个招人喜欢的壳子。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熟了的话,开起玩笑来,程度,也就相应跟着升级。
这不,阿奴帮莲庆才洗了不到两个碗,就有人开涮了。
“庆丫头,这月娘一有时间就爱巴着你家小哥儿,眼珠子都快要黏上去了!而她家小妹又一天到晚喜欢黏着你!”
“啧,这姐妹俩还真有意思,要不,今晚青元节你们几个成为一家人得了?!”
井水边,有一妇人笑呵呵打趣道。
说来这妇人也算是侯府里的老奴了,多年前嫁了侯府的马夫马不同。
于是,众人便习惯性称她为马夫家的。
经她这么一说,莲庆还没来得及回话。
月娘倒是先一步腾地涨红了脸!
且一时失神,手里的力道没控制好,洗涮的茶具脱手滑落在地,发出‘哐啷!’的声响。
见自己在公子面前大大丢了脸。
月娘不禁又气又急,站起身羞恼咬唇,冲着马夫家的大声斥道。
“你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诶?老婆子我可没胡说,昨儿个我去红夫人院子打扫的时候可是睁着眼睛瞧见了地!”
“你这丫头在枕头下面偷偷藏着一个青元面具!”
“敢说,那不是你预备要送给小哥儿的?”
马夫家的身形虽瘦,嗓门可不小,也一下子站起身,双手叉腰扬声反驳道。
“你!”
马夫家的见月娘气的一张小脸通红,双肩发抖,还嫌不够,瘪瘪嘴补充一句道。
“又不是老罗头家的那四张面具中的一个,嘁,不晓得有劳什子好藏得?”
“我没有,你瞎说!”
“哟呵,老婆子在这府里可干了快二十年咯~平日里是什么样的人不止府里头,就连整条王都大街的乡亲们那可都清清楚楚!”
“月娘你纵使是红夫人院子里头的丫鬟,却也不能空口污我老婆子的清白!”
噗……
莲庆本在一旁看戏,当听到‘空口污我老婆子的清白’这句话时脸面险些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场了!
因为,她忽然记起学生时代课本里头鲁迅写的一篇文章,那文章的主角也说过类似的话。
“喂,小凤凰,青元节是什么?”
莲庆听二人吵得了半天,也还是没明白这青元节所谓的青元面具是啥玩意儿。
顿时,搬起小板凳,坐得离凰钟近了一些,悄悄拿手肘捅了捅他的腰。
眨巴着眼,好奇问道。
“……”
后者先是假装没听到,奈何某人不死心,又连续往他腰际使劲捅了好几下。
“问你话呢!青元节是啥?那面具又是什么鬼?”
“……”
凰钟吃痛,无奈只好转过身来,神情略显郁闷。
对上那双满满疑惑地大眼睛时,下意识脊背微怔。
心想,原来,她不是跟以前一样一时兴起故意调侃自己?
而是……真的不知道……
可问题是,那些话,叫他要如何说出口?
关于青元节,以及,所谓的青元面具的来历……
思及此,感觉到面皮微微生出几许燥热,凰钟下意识轻咳一声,别过脸去,生怕被眼尖的某人给看出来。
殊不知,他虽避开了探究的视线,侧脸有几缕墨发挡着,但他的耳垂处,早已悄悄红如血玉,一片动人绯色。
“……”
莲庆见状,嘴角不禁抽了抽。
心道,小凤凰你突然一下子莫名其妙脸红害羞个什么劲啊?!
马夫家的本还在忙着跟月娘吵架,听了这话,不待莲庆复问,便冲着她的方向大声解释道。
“这青元节啊,又称情缘节!指的——是男男女女于节日当晚皆戴着一张青元面具。”
“如果男女之间相互交换面具,之后,两人整晚需得宿在一起。隔天一早,这两人,便算作是夫妻了!”
“不过,若是两人无意结为夫妇,那么,各自将手里的面具毁了,便可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原来……如此……
难怪,某人避而不答。
难怪,月娘被人拆穿了偷藏面具会恼羞成怒。
难怪,难怪……
莲庆眉梢僵了僵,对此表示很无语。
虽然她一直知道这个时代民风开放,从上到下都推崇享乐重欲,不拘一格。
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连两个陌生人之间玩一夜情这种事情居然都还能套个节日的说法?
而且,还加点面具之类的玩意儿作为前戏开始的情趣装点?
咳,某只故作高冷的傻兔子究竟是想到了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此刻脸颊红得跟熟透了的番茄似的!
真是——不要脸!
莲庆心底毫不留情地吐槽道,顺带,偷偷冲凰钟抛去一个相当鄙视的眼球。
但话又说回来,生存环境不同,想法不同很正常。
这个时代死亡率这么高,又不像现代有各种娱乐活动,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晚上唯一的娱乐活动只有造人。
所以,也不是很难理解。
换言之,青元节那天晚上。
陈国王都,宛秋城的大街上,定会有一场热闹的大型盛会!
那些原本不该出席的人,很可能会出席。
届时,自己再伺机而动便是。
……
……
“庆丫头,既然月娘一直对你阿哥有意,不如趁着青元节那天晚上,撮合她们俩咋样?”
这一句话,是马夫家的快走几步,故意凑到莲庆耳畔偷偷讲的。
音量极小。
熟料,阿奴踮起脚躲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
当即鼓起小脸,大声冲马夫家的叫喊道。
“不要!”
“什么不要?”
莲庆见阿奴突然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不禁皱眉问道。
“小姐姐,我不要阿姐嫁给小哥哥。”阿奴扯了扯她的衣袖,半带撒娇道。
马夫家的见状,一边被那声惊叫吓得连忙拿手抚心口,一边不解的盯着阿奴。
疑惑道。
“你一向不是最喜欢跟在庆丫头后面?你阿姐嫁给她哥哥,这样你们就成为一家人了!不是很好吗?”
“哼,我喜欢跟着小姐姐,是因为小姐姐最厉害!才不是想阿姐嫁给小哥哥!”
阿奴一双眼睛睁地圆圆的,一脸戒备地怒视对方,少有的无礼吼回去。
吼完,又生怕挨打,小小的身体赶边往莲庆身后躲,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
“哟,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跟咱老婆子顶嘴了?个没大没小!没教养的野丫头!”
马夫家的遭一个小屁孩抢白,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立马高高举起巴掌,上半身倾斜,作势就要打她。
阿奴赶忙哧溜麻利地跟只小松鼠似的,窜进莲庆怀里缩成一团,绵软的身子散发着一股幼童独有的奶香气。
“……”
后者哭笑不得地挑起眉,无奈,只好硬起头皮将这个调皮的小女娃护在怀里。
巧妙地,将马夫家的那一记大巴掌给推了回去。
同时,转移话题道。
“诶,婶子,我记得,您好像有个女儿恰好与月娘同岁吧?”
“呸呸呸!”
马夫家的一听莲庆这话,面皮倏地变了颜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怒不可赦,黑着脸厉声辩解道。
“我家闺女那可是太学里的女学生!”
“日后那是要许给高门公子当贵人主子的!”
“岂能跟你们这些成天不思进取的小丫头片子一样,在枕头底下藏那劳什子的青元面具跟野男人私相授受?!”
“哟哟哟,马夫家的,你又来了!什么贵人主子哩?明明,能当个美姬小妾就不错咯~~”
此时,恰好有一高壮妇人走了过来,听到了这话,见不惯她这般嚣张得意。
不由得轻蔑地撇撇嘴,扬声嘲讽道。
“刘寡妇,你这个骚蹄子!再敢胡说八道污我闺女名声,看老婆子不撕烂你那张臭嘴?!”
“就凭你?嘁,得了吧!连自家男人裤裆都管不住的老泼货!”
“你!啊——老婆子跟你这贱人拼了——!”
马夫家的喝罢,快速冲过去,双手张开,十指上前猛地抓住刘寡妇的发髻狠狠向下一扯!
而刘寡妇本就不是吃素的人。
两手也揪紧了马夫家的发髻,拼命向外拉扯,同时,还不忘抬脚朝其小腹处用力连踹了五六脚。
两人一边撕打揪扯着对方的头发,一边口水唾沫飞溅用极为不雅的言辞互相问候彼此。
一个狠狠骂道。
“骚蹄子!不要脸!连我家那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死老头子都不放过!”
一个怒声回击道。
“老娘就不要脸!就上了你家那死老头子咋啦?老泼妇!”
“……”
莲庆默默旁观这一出意外的打架场面,眉梢微挑。
她原以为马夫家的身子瘦瘦小小,在跟高壮威猛的刘寡妇对峙下,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没想到,两人打起来居然不分伯仲?
呵。
至于打架原因,则是为了争抢一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老头子?
换成是在现代,两人这一架,那妥妥的新闻头条流量热点,没得跑地!
话又说回来。
之前这马夫家的不是还一门心思讨论关于小凤凰跟月娘的婚事?
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子跟卑微贫贱的农家少女,足够写一出古装穿越爱情轻喜剧剧本了。
中心思想,那必须得加上那些个比钻石广告词还经典的台本。
比如——
你在我心里,是最特殊的一个!
睡过那么多美人,记忆里头印象最深的……还是你的身体!
你跟后宫里头那些个妖艳贱货压根不一样,就连睡觉打呼噜的声音听起来都是那么的特别!孤一日不听,便整夜无法成眠!
……
咳。
恶搞一时爽,正常火葬场。
凰钟被莲庆投过来的那一道道哂笑诡异目光给盯得浑身极不自在!
当即,疑惑的蹙起眉,抬眼回望过去。
后者立马从脑内的黄色小剧场中抽身出来,咧开嘴,冲他嘿嘿一笑。
然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转头看天看地看风景。
“……”
凰钟默,没有多问,继续低下头洗涮木盆中剩下的碗碟。
他的脸上,此时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表情很平静。
仿佛先前那一场热火朝天的讨论,跟他这个当事人半点关系也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马夫家的跟刘寡妇这一场生死之战,终于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惨烈分离开来。
二人皆撕的发鬓凌乱,衣裳破了好几道大口子。
一眼看上去,就跟刚从垃圾里头捞出来好几个月都未洗澡的疯婆子差不多。
整个场面,狼狈又滑稽。
彼时,阿奴悄悄从莲庆怀里探出身来,呆呆地看完刚刚整场精彩全武行之后。
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嘴里边碎碎念道。
“……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莲庆笑问,习惯性地伸出两指,并拢,掐了把她软绵绵的小脸蛋。
“就是小姐姐最厉害啊!”
阿奴振振有词认真回答道,小脑袋瓜子又往某人怀里蹭了蹭,笑嘻嘻的,再次撒起娇来。
“她哪里厉害了?!”
这回开口的月娘,她听到自家小妹的话,扁起嘴,小声嘟嚷道。
语气之中,隐约带着不忿。
在她眼里,莲庆就是个好吃懒做一天到晚就跟没睡醒似的懒洋洋地,还老喜欢骗自家小妹的零嘴,同时还没大没小,对自己哥哥都没什么礼貌的粗野丫头!
从某方面来说。
这个问题,莲庆同样也非常好奇。
小阿奴到底基于什么原因,一天到晚这么爱粘着自己呢?
“小姐姐打架可厉害了!而且,小姐姐从来都不哭地,阿姐你老是动不动就喜欢哭鼻子!”
小女娃的嗓音,像黄鹂鸟的叫声般清脆响亮。
话刚落,顿时惹来众人一片哄堂大笑!
就连原本还在互相吐口水的刘寡妇跟马夫家的,听到这童颜童语,瞬间纷纷都忘了彼此还在骂骂咧咧争吵不休。
一齐弯腰拍大腿哈哈哈笑出声来。
莲庆听了,也低头笑了起来,双肩抖得跟风中的叶片一般。
她边笑,边拿手去捏小女娃软绵绵的小脸蛋,目光不觉宠溺之极。
夸赞道。
“阿奴啊阿奴,你可真是个宝贝!”
“真的?那阿姐为什么瞪着阿奴?”
“那是因为阿奴说了实话啊!”
“可阿姐说过,撒大谎的小孩,山里的狼会跑出来把她吃掉地!所以,阿奴不敢撒谎。而且阿姐确实常常哭鼻子啊,次数比我还多哩!”
“哈哈哈哈哈!”
这一回,不止是莲庆,所有人都一齐放声笑痛了肚皮。
就连在旁一直游离在外不受任何影响的凰钟,也淡淡弯了唇。
“月奴,还不给我闭嘴!”
月娘气极,竖起眉,厉声斥道。
阿奴被吓得脑袋一缩,立马成了一只鹌鹑,乖乖趴在了莲庆怀里,一动不动。
月娘又气又羞,偏偏自家小妹刚说的那些话,她根本无从反驳。
凰钟生病那会儿,比起一直在旁日夜不休照顾将双眼熬得鲜红如血的莲庆。
她的那一双眼睛,却是六神无主忧虑过度彻底哭红的!
……
……
“这回,我不需要再道歉了吧?”
莲庆不是第一回被月娘瞪了,索性懒得理她。
而是冲凰钟眨眨眼,故意伸出曾经被打的那只手,掌心摊开,在他身前扬了扬,笑着调侃道。
“……”
后者闻声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微变,却没有回话。
脑海中,不禁开始缓缓浮现出当日那一副画面。
那天的事,现在回想起来,细细深究,当时自己所做的处理跟决断就一定正确吗?
月娘的两滴眼泪,他便迫她道歉!打她掌心!
虽是阿庆出口伤人在先,可自己曾几何时,有站到她的角度仔细去想过她那时候为何要说那样一番话吗?
没有。
完全没有!
因为,在那时候的他看来,阿庆无论从各种角度上来说,都太过强大。
心性手段之坚,更是绝非寻常姑娘家所能比得了的!
故而,当月娘哭了,他便理所当然地认定是阿庆错了。
是阿庆又在欺负别人!
可说到底,源头……难道,不是因他自己而起吗?
想到这,凰钟手中的洗涮动作无意识间加快了些。
脸色倏地难看至极。
“逗你玩呢,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干嘛?”
见他变了脸,莲庆也没再跟他开玩笑的心思,忙补充道。
这时,她的胸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葫芦声。
低头一看,原来啊——
是小阿奴不晓得何时缩在她怀里睡着了?
呵,站着也能睡着?
也是服了!
莲庆哭笑不得轻轻摇摇头,将另一只手上的水擦干净,随即,站起身,轻轻地将小女娃抱了起来,冲凰钟努努嘴顺带使了个眼色。
示意自己暂时先离开一下,把她抱去最近的一间厢房里头休息,等会儿再过来。
后者默契的朝她点了下头。
然而,莲庆抱着阿奴才刚走了两步。
迎面突然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个干瘦的人影,险些与她撞了个满怀!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究竟是谁?
耳畔就倏地传来一阵干哑凄厉饱含痛楚的嚎哭声!
“老婆子,咱们的闺女……闺女!”
“咱们的闺女——没了!”
马不同嚎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像是难过地快要死了一般。
满脸悲痛的表情!
两行浊泪,唰地一下从他那张皱巴巴的黑黄老脸上淌下来。
院中,方才还明朗欢快的气氛,立马烟消云散!
只听见那马不同继续撕心裂肺仰天哭嚎道。
“老婆子,咱们闺女死得好惨呐!连肠子都被凶手从下边那地方给扯出来了!咱们的孙儿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话刚落,莲庆倏地,停住了脚步。
眼瞳表面生出一抹阴冷嗜血的猩红色,仿佛是活活从地狱恶鬼的眼眶里头挖出来的一样!
又是芳华正茂的少女遇害。
又是肠子从下体被人给强行扯出来!
又是……一尸两命!
这种疯狂变态且无比熟悉作案手法,目前她所知道的,这已经是第三例了!
凶手……
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