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听罢,抖擞精神:“喏。”
朱棣坐下,突而询问纪纲:“汉王近来如何?”
纪纲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因为陛下是没有授权过锦衣卫刺探汉王的。
有一些人……锦衣卫根本没有资格打探,比如太子,比如汉王。
这也是为何,张安世灯下黑的原因。
因为锦衣卫贸然打探太子或者是汉王,甚至是他们的亲卷,都会被认为是牵涉进了储位之争,这对于纪纲而来,是极危险的事。
他很清楚,这些事绝不会被容许。
一旦被陛下得知,就是找死。
可现在,陛下突然问起了汉王……
这令纪纲不得不去想,莫非……是希望以后锦衣卫对汉王‘多加关注’?
若是如此的话,是否可以认为,陛下对于汉王已失望到了产生警惕的地步?
纪纲低着头,他心知自己的任何一个回答,都可能会让陛下产生不同的猜想:“臣不知。”
朱棣抬手拿起茶盏,呷了口茶,才轻描澹写地道:“锦衣卫捕风捉影,刺探海内事,岂可一问三不知?下次,不可再如此了。”
纪纲惊疑不定,可面上依旧是神情毫无波澜的样子,抱手道:“喏。”
朱棣才澹道:“下去吧。”
纪纲悄无声息地退下。
等纪纲出去,亦失哈才又给朱棣斟了一盏热茶来。
朱棣若有所思,陷入了沉默。
亦失哈便蹑手蹑脚地站在一边,没有发出生息。
“去了海外……海外……海外……”
朱棣连说几个海外,一副遗憾的样子。
随即,他叹了口气,便无言了。
…………
朱勇几个,去的快,回来得更快。
他们一路几乎都是快马,马换人不换。
好在这和尚很配合,可自行骑马,没有带来负担,所以一路疾驰,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回到了京城。
一到了京城,三个人则开始傻了眼。
过了金川门,朱勇便将张軏拉到了一边,道:“二弟,锦囊里只说到了回京,没说接下来怎么办呀。”
张軏也为难了,禁不住道:“哎呀,大哥失算啦。”
“屁话。”朱勇道:“大哥怎么会失算,一定是大哥觉得俺们肯定能料理好此事,又或者是在考验咱们兄弟,这才故意留了一个悬念!”
“这可糟了,大哥此前在锦囊里交代啦,说这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可咱们总不能这个时候贸然冲进宫里去吧,那宫里怎么会放咱们几个大剌剌地进去。”
张軏托着下巴,此时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他眯着眼睛,道:“要不这样吧,我们不能对外人说,可是你爹总能说吧,你爹成国公一向老奸巨猾,俺觉得他有办法。”
朱勇一听,顿时就怒了,骂道:“你爹才老奸巨猾呢,俺爹蠢得跟笨驴一样,怎么老奸巨猾了。”
张軏一听,便道:“俺兄长这样说的呀,丘松他爹也这样说的,四弟,你来评评理。”
丘松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包袱,呆若木鸡的站着,一言不发。
朱勇只好道:“先别吵吵,到时候找大哥评评理便是了,不管怎么说,先办正经事要紧,俺思来想去,还是先去找俺爹吧。”
商议定了,一行人便押着和尚到成国公府。
成国公朱能这些日子很高兴,虽然自己的儿子跑了,不过他一点都不担心。
在他看来,老子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去大漠里打鞑子了,这狗儿子出去爱干啥干啥,省得在家吃闲饭,看着生气。
可兄弟船业带来的收益,却让他乐开了花,每日搁在书房里,这军中的大将,现在成日和一堆堆的账目打交道,痛并快乐着。
等到门子匆匆而来,道:“老爷,老爷,少爷回来啦。”
“别吵吵,回来就回来,老子算账呢。”朱能不耐烦地道,头也不抬一下地继续盯着兄弟船业新送来的账目。
却听门子又道:“少爷还带着几个人来,淇国公和荣国公的公子也在。”
朱能总算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账簿上移开了,骂骂咧咧道:“我真倒霉,生了一个狗儿子,他还尽交一些狐朋狗友,全要坏在他们手里,我造的什么孽。”
一面骂,一面到了中堂。
可一看到了丘松和张軏,却又堆笑道:“哈哈,世侄都来了啊,哎呀,长高啦,好,很好,丘松,你这么久不回家,你爹眼睛都红啦。还有张軏,你咋就这么不省心,你兄长四处打探你。”
三人见礼。
朱能抬头,看到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和尚,便笑着道:“咋还有一个和尚来,哎……”
他低声咕哝:“这不是晦气嘛,俺家才刚交好运,要发大财……”
“爹。”朱勇讪笑道:“俺们来寻你,是来问问你,看看有什么建言的,这和尚身份不一般。”
朱能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罗嗦。”
朱勇压低声音道:“他是建文皇帝……”
朱能一听,眼珠子都直了,而后拎起了朱勇,反手对他屁股就是一巴掌,边道:“可不能胡说,你这浑小子,什么话都敢说。还建文,这建文藏匿了两年,多少人都找不到,就凭你们几个……”
朱勇被打得哇哇叫,觉得丢了面子,便怒道:“不疼,爹,你没饱饭嘛?有本事再用点力。”
张軏在旁是看得瑟瑟发抖。
丘松吸了吸鼻子,下意识地开始寻自己背着的包袱。
朱勇勐地想起什么,随即从自己的怀里抖出一件袈裟来:“你瞧这个,你瞧这个。”
朱能于是低头,似乎也察觉到了袈裟的古怪,便忙放下朱勇,捡起袈裟。
这不看还好,乍看之下,朱能整个头晕目眩起来。
“真的……真的是他……”
朱能竟开始有些慌了,道:“天哪,你们怎么往家里领啊,这种人是能轻易往家里领的嘛?”
朱勇道:“俺们也不知该怎么办,大哥没说。”
“大哥?”朱能一愣:“你说张安世?”
“对呀。大哥吩咐我们找的。”
朱能总算从慌乱之中,开始慢慢地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才道:“这事儿太大了,太大了啊,我实话和你们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你们赶紧跟着我,押着他去宫里,一刻都不能耽搁,还有……路上你们没有随意跟人提起吧。“
“大哥早就吩咐了,爹你放心吧。”
朱能又深吸一口气,心里忍不住道,还是至亲至爱的张贤侄有本事,办事有脑子。
他娘的……
他抬头瞥了一眼那和尚,随即又深吸一口气,这他娘的十足的大功一件啊。
朱能再不犹豫,火速带着几个人,押着那和尚入宫。
此时,天色已是昏黄,一片彩霞落满大地。
时候是真不早了,不过好在,午门倒还未关闭。
朱能至午门,守门的宦官和禁卫道:“见过成国公,成国公天色不早了……”
“立即通报,俺今儿就要入宫,不管什么时候!”朱能毫不犹豫。
宦官和禁卫对视一眼,显得为难。
因为这个时候……确实已经不是入宫的时机了。
于是,宦官笑了笑道:“不知公爷所为何事,奴婢去禀告时,也好有一个由头。”
朱能却瞪着眼,冷笑道:“天大的事,这些俺倒是敢说出来,问题是你有命听嘛?速去通报,告诉陛下,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俺,就算要杀俺头,也得见了再杀。”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宦官便再不敢多问了。
一熘烟地跑去了文楼和武楼,才知陛下已摆驾去了大内。
于是便又匆匆赶往大内。
而此时,朱棣和徐皇后已在寝殿。
徐皇后正笑吟吟地向朱棣说着尹王朱?的事儿:“别看他小,可是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像说书的先生一样。”
朱棣便道:“他每日鬼鬼祟祟,朕看,可以做锦衣密探,让他做一个亲王太屈才了。”
徐皇后便抿嘴笑了笑,不过还是有心事的样子。
朱棣突然道:“锦衣卫的纪纲说……那人可能去海外了。”
徐皇后一听,下意识地蹙眉。
去了海外,只怕就永远都找不着了,他的兄长,可一直都认为陛下弑君……
不过她倒是澹定,道:“纪纲办事,一向稳重本分,他既这样说,看来……确实如此,远遁海外倒好,陛下留他一条性命吧。”
朱棣却显得失落,随即苦笑:“这不是留不留性命的问题,只是有些事……不说清楚,实在如鲠在喉。”
此时,有宦官急匆匆地来了,在殿外道:“陛下,陛下……”
朱棣不悦地道:“进来。”
宦官碎步进来,气喘吁吁地道:“成国公求见。”
朱棣大怒:“这老匹夫是失心疯了嘛?难道不知现在什么时候?朕已移驾大内,告诉他,不见,有什么话,明日说。”
宦官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成国公说,今日不见也得见,就算要掉脑袋,也先等觐见之后再说。”
朱棣一听,却是沉默了,因为他很清楚,成国公这个人表面上鲁莽,实际上心细如发。
这样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或者有天大的事,绝不是如此毛糙的。
于是朱棣道:“宣他进来,要快。”
徐皇后不禁道:“陛下,在这里见?”
朱棣看一眼徐皇后。
徐皇后嫣然一笑道:“大内的规矩森严,咳咳咱们当初在北平王府的时候。他和陛下,不都是当着臣妾的面,喝酒比较骑射的吗?事情紧急,叫他来吧,何况臣妾也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皇后不是简单的女子,那可当真是亲自训练过女兵,上过战场的。
朱棣颔首:“速令他来。”
一炷香之后。
成国公朱能进入大内,入寝殿之后,朱勇目不斜视,拜倒:“臣见过陛下。”
朱棣打量着他:“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臣不得不来,还请陛下恕罪。”说着,朱能朝徐皇后道:“见过娘娘,娘娘可好?”
徐皇后亲切地笑道:“叫嫂嫂吧,从前就这样叫的。”
原本这个时候,朱能肯定要一身劲头的说几句胡话的。
不过他今日却是表情凝重,道:“陛下,娘娘……臣入宫来,只为一件事。”
朱棣道:“有屁快放。”
朱能从自口里蹦出了两个字:“建文……”
“什么?”
“陛下,建文……找到下落了。”
朱棣大惊。
徐皇后也动容。
朱棣急了,压抑着嘶哑的嗓子,同时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左右。
左右的宦官如潮水一般地退去。
朱棣道:“他不是出海了吗?怎的又找到了?人呢……人在何处?”
“就在宫外!”
朱棣心中震撼,一时激动得竟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