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求取富贵,可以冒着杀头的危险,而今……他大权在握,又怎么甘心将自己所得的一切,拱手送人呢?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吗?这种人……哪怕是到了穷途末路,也绝不会甘心失败,不会束手就擒,哪怕是天大的风险,他也不会畏惧,谁若是敢挡在他的前头,无论想谁……他也……敢于杀之而后快。”
姚广孝深深地看着张安世,笑吟吟地道:“安南侯是太子的妻弟,陛下对你又极宠幸,这南京城的文武,敢动你的人不多,可是若真有这样的人,就一定会是纪纲。他一旦意识到你威胁到了他,就绝不会手下留情,也一定会干脆利落。哪怕即将面对的,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也在所不惜。”
张安世禁不住喃喃道:“入他娘,所以姚师傅的意思是……”
姚广孝道:“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张安世道:“那该怎么解决他?”
姚广孝微笑道:“这……贫僧可不能说。”
张安世大怒:“你的舍利……”
姚广孝叹口气:“别总拿舍利威胁贫僧,方才你威胁贫僧,贫僧愿意指点你,是因为你我终究还是有一些旧情的,贫僧愿意给你指一条明路,所以即便没有舍利,贫僧也会说。可如何解决纪纲,即便有舍利,贫僧也依旧不能说。“
”有些事,不能说便不能说,这应该是安南侯该去思考的事,陛下要养你这一只蛊,自然有他的深谋远虑,贫僧岂可胡言?”
张安世苦着脸道:“难道就没有一点东西传授给我吗?看在舍利的份上……”
姚广孝感觉自己有点给眼前的这家伙给逗笑了,随即笑着道:“只一句忠言:尽力而为,绝不可心慈手软。”
张安世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心善……”
姚广孝直接不鸟他。
能问的都问完了,张安世最后怏怏地出了鸡鸣寺,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
另一头,朱棣回宫,落座不久,亦失哈便奉茶上来。
朱棣倒是奇怪地看了亦失哈一眼道:“今日你怎么寡言少语?”
亦失哈干笑道:“陛下,奴婢……没什么本事,自然不敢胡说。”
朱棣道:“朕看你也憋了这么久,有些话不妨说了吧。”
“陛下,纪纲若是……真有什么过错,陛下下旨……”
朱棣道:“他有过错吗?证据呢?”
亦失哈道:“那就让人去查证据。”
“要查,当然是锦衣卫去查,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难道朕让都察院,让大理寺和刑部去查,若是真查出一点什么呢?”
亦失哈连忙道:“是,是,锦衣卫去查。”
朱棣接着道:“这锦衣卫上下,谁敢查他?”
亦失哈眼眸一张,随即皱眉道:“奴婢明白了,也只有安南侯去查了。奴婢只是担心,这纪纲不是省油的灯,一旦察觉到了危险……只怕……”
朱棣低头,呷了口茶,才道:“是啊,这是一条狗,也是一条疯狗,朕现在慢慢地回过味来了。朕既是让张安世查办这个案子,同时也想看看张安世,到底能否承这样的重任!取代纪纲的人,必须得能镇得住锦衣卫上下那些人。这些人,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除此之外,还要足够果决。张安世什么都好,唯独朕觉得……他有点贪生怕死!入他娘的,这八成是从太子身上学来的,哎……他们哪,打小就有人护着,终究还是不知人世间的险恶。一个真正的汉子,想要干点事,就要快,要准,要狠。”
顿了一下,朱棣接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有的人很明白这些道理,可有的人……纵是明白,终究还是没有手段去干。”
说着,朱棣叹口气:“朕信得过的人不多了,孤家寡人……驾驭这样大的天下,还有太子……太子宽仁是好事,却也是坏事。至于皇孙……皇孙年幼,这一次令朕很欣慰,等他年长,他迟早也会和朕一样,会意识到……这底下的群臣会为了好处而奉承他,同样也会为了好处而欺骗他,若是没有信得过的人,可怎么成?”
说到这里,朱棣显得落寞:“大明江山……能延绵多久,朕看不到,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可朕的孙儿……不能像朕这般……”
亦失哈拜倒在地道:“陛下苦心,若是太子、皇孙和安南侯知道……”
朱棣一挥手:“他们能知道个鸟,只怕张安世已在破口大骂朕要害他了。”
…………
“入他娘的。”张安世骂骂咧咧着:“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是人干的事吗?”
回到了栖霞的张安世,对着陈礼便是狂喷。
陈礼一脸尴尬。
张安世瞪着他道:“我骂的就是你,你这个混账。”
陈礼松了口气,立即道:“对对对,侯爷骂的就是卑下,卑下……听了很感动,差点还以为……”
“还以为啥?”张安世怒视他。
陈礼连忙道:“没,没啥。”
张安世道:“这个案子,怎么说?”
陈礼尴尬道:“这得看侯爷怎么干。”
他死死地盯着张安世,而后道:“侯爷……敢干,卑下就敢干。若是侯爷……有所犹豫,卑下……卑下……”
张安世却道:“下头的兄弟们呢?”
陈礼迟疑了片刻,才道:“侯爷,弟兄们都愿意以侯爷您马首是瞻,卑下说的是实在话……大家伙儿……在这内千户所,是为了什么?往近了说,是侯爷您对咱们好。往远了说,不就是想博一个出身吗?咱们都晓得,只有侯爷您水涨船高了,弟兄们才有出头之日,这锦衣卫里头,咱们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个内千户所,侯爷您都只是佥事,那么咱们下头的,又算个屁?“
”纪纲这个人,要说弟兄们心里不怕他,那是假的,可入他娘的纪纲,他挡了咱们侯爷的路,便是挡了咱们的路,他若活着,弟兄们便不得好死,这还有啥说的?只要侯爷一声令下……弟兄们谁敢皱眉头,家法伺候。”
锦衣卫崇尚家法。
而且家法极为严厉,内千户所沿用的也是北镇抚司的家法系统,只是现在互不统属罢了。
见陈礼一副死心塌地的样子。
张安世道:“兵戎相见,拔刀相向,那北镇抚司里头可有不少你们从前的老兄弟。”
陈礼毫不迟疑地道:“谁挡侯爷您的路,我等尽杀之。”
张安世想了想,便道:“那就吩咐下去,给我彻查!当然,不要明火执仗,先暗中搜罗证据,诏狱那边,有我们的人吗?”
陈礼道:“有几个……”
张安世道:“南北镇抚司,还有宫里的大汉将军,包括了诏狱,以及经历司,这上上下下所有掌事之人的情况,都要摸清楚,是谁掌事,掌事的人是谁,我要一个不漏。现在开始……所有人,全部使用暗语,一切内千户所的公文以及信件往来,都要照我的方法加密,还有,内千户所,未必没有这纪纲安插的人……给我挖出来……先放一点假消息出去,且看看动向……”
陈礼认真地道:“卑下明白。”
他显得很激动。
干纪纲,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说实话,他现在是无一日不想做掉纪纲。
纪纲在一天,侯爷都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自己也永远都是千户。
他纪纲不让贤,自己一辈子做千户吗?
“卑下这就去布置。”
张安世道:“千户所里的所有百户和总旗,这两日都要来见我,我一个个和他们谈谈。”
陈礼恭谨地道:“是。”
张安世微笑道:“去吧。”
…………
校场里。
北镇抚司里的校场并不大,此时……天气寒冷,许多的树木早已光秃秃了,却只有沿着北镇抚司的小何边,几棵垂柳依旧伸展着枝叶。
射柳乃军中的游戏。
而纪纲将这规矩也延续到了南北镇抚司内,每月月中,他都要召集锦衣卫官校,于此射柳。
而这个时候,往往都是纪纲最后出场。
其余的官校纷纷射了,纪纲才打马出来。
他一出场,众官校纷纷拜下道:“见过都督。”
纪纲坐在马上,那柳树下,站着一人,乃北镇抚司镇抚庞瑛。
纪纲老神在在,打马驰行。
所有官校纷纷抬头,死死地看着纪纲。
纪纲已经断了一只手,可此时,却见马上的纪纲举起一只手,一气呵成地弯弓搭箭。
这弓箭引而不发。
随即,箭矢飞出。
这箭矢显然是射偏了,只飞出了几丈便插在了地上。
众官校一看,脸上都露出了遗憾的样子。
可就在此时,那站在柳树下的镇抚庞瑛却猛地晃动着柳树的枝叶,口里惊喜地大呼:“恭喜都督,恭喜都督,都督射中柳枝,射中了,都督百步穿杨……”
他高兴得要跳起来。
马上的纪纲,则老神在在地收了弓箭,眼睛看也不看不远处射偏的箭矢。
官校们听罢,纷纷道:“恭喜都督,都督百步穿杨,卑下人等……钦佩之至。”
纪纲落马,理所当然地走出了校场。
众人还在称颂:“此次射柳,都督又得头筹,都督威武。”
“威武!”
在称颂和赞叹声中。
纪纲徐步来到了自己的值房,无论外头如何欢声雷动,他的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那北镇抚司镇抚庞瑛则兴冲冲地截了一条柳枝进来,跪在在地,将这柳枝托到了自己的头顶:“请都督核验。”
纪纲只道:“知道了。”
庞瑛便喜滋滋地道:“外头欢声雷动,都说都督您箭无虚发……不过……卑下看见,千户张晋,百户刘文武二人,面露不忿之色,卑下在想……他们是否对都督您有什么成见。”
纪纲道:“这是养不熟的狼……”
“对对对。”庞瑛道:“这狼崽子……不是东西,卑下以为……这样的人……不可信……不如打发他们出京城去……免得他们在京城碍都督的眼睛。”
纪纲道:“为何要打发出京城?”
“啊……卑下……”
纪纲平静的道:“过几日……有一个案子,让他们去办,而后……搜抄他们的家,现在这卫里头,许多人手脚不干净,该整肃一二了。”
庞瑛听罢,打了个冷颤,随即道:“对。入他娘的,这群乱臣贼子,不行家法,他们不知死活!还有那个陈礼,这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是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