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公子:“蒲成志,你还要人证物证吗?”
蒲成志听到这里,只剩下了苦笑;“不必了。”
胡广听到这里,已是明白了什么,他老脸微微一红。
不过……其实有人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譬如杨荣,还有金忠,甚至还有蹇义。
这三人,俱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张安世。
只是,他们并没有表露太多出来。
蒲成志惨然道:“蒲家数十代的经营,从宋朝开始,便进行海贸,无论谁做天子,都一个样……之所以大而不倒,其实也皆赖于这海贸……”
他说到了惨痛处,眼里尽是悲凉,摇摇头,道:“说来也可笑,对我们蒲家,打击最重的,莫过于大明……”
朱棣大怒,道:“打击最大?你们也不想想,你们是什么人?尔色目人,流落于中原,宋朝时起,朝廷并没有因你们乃异乡之人,对你们排斥,反而给予你们厚遇,教你们在泉州维生,甚至将你们当做其他的子民一样看待,让你们的祖先,做了市舶司的提举。”
“可你们干的是什么鸟事,转过头,趁这大宋国难之际,追杀大宋君臣,这一杀,便是三千随驾的官吏,借此讨好南下的蒙古人,又得了高官厚禄。太祖高皇帝起义兵,你们不思蒙元残暴不仁,反而与之勾结,屡屡资助蒙元打击义军,似尔等不忠不信之人,也敢说打击。”
蒲成志道:“我还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虽说我蒲家在大明遭受的打击最大,可让我们蒲家,得益最大的,却也是大明。”
说罢,蒲成志大笑起来,似要笑出泪来:“这……你们一定没有想到吧。若非你们禁海,蒲家又如何能牟取这十倍、百倍的暴利,从前海外三两银子一尺的丝绸,现在却是十两,二十两,三十两……”
朱棣大怒:“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蒲成志道:“这么多的好处,我们蒲家,也值了,好在,我们狡兔三窟,从大明的海禁之中,牟取了如此多的好处,而这些财富,却早已与我另一支的族人,带回了大食,我虽必死,却又如何?蒲家依旧还可延续,你们的财富,不还在我们蒲家手里,百年之后,大明也会像宋、元一样灭亡,可蒲家富贵依旧,这不多亏了你的父亲……朱元章所赐吗?”
太祖高皇帝曾诛杀蒲家许多人丁,又将蒲家当初的祖先开棺戮尸,这蒲成志,显然痛恨极了朱元章,此时却依旧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朱棣暴怒:“住口,住口。”
“住口。”蒲成志大笑道:“怎么,说到了痛处是吗?你可知道,蒲家富可敌国,只可惜……这与你无关……”
朱棣怒道:“来人……来人……”
张安世这时道:“陛下……息怒。”
朱棣听罢,勐地冷静下来。
张安世道:“此人故意在挑衅陛下,好教陛下立即将他杀死,免去他的酷刑之痛。而且……”
张安世顿了顿:“臣以为……这蒲家的财富还在大明,他的族人,也都在大明。他故意这些,一方面是求死,另一方面,乃是借此来掩盖他的族人和他们的财富而已。这等障人耳目的小把戏,不值一提。”
此言一出,蒲成志脸色铁青起来。
张安世冷笑道:“蒲成志,我料定你们蒲家人,都还在大明,你知道为何吗?你们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这里……虽然你们见不得光,可你们很清楚,蒲家虽是色目人,但绝不可能在海外定居,因为这海外……比大明更为严酷,你们不过是无根的浮萍,带着巨量的财富,凭什么在那部族林立,人人都用刀剑说话的地方生存下来?呵……海外的情况,我比你了解,至于你的那些族人,还有你口里的所谓财富……其实……要追查起来很容易。”
“凡事都有痕迹,我能查到你,自然会有数不清的人,为我提供其他的线索。你信不信,不出十日,我便会将你的族人,一个个揪出来,你不要忘记了我方才说的话,那些仰赖你们为生的人,现如今,已经仰赖栖霞商行为生了,从前那些庇护你的人,如今一个个,都恨不得除你们而后快,你们蒲家人多活一日,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隐患。”
蒲成志颤抖起来,他本只希望,自己输了就好,大不了,丢了性命。
可是……满盘皆输。
他咬牙看着张安世道:“你……你……”
张安世平静的道:“有些账,可以慢慢的算。”
张安世随即看向胡广,道:“胡公,敢问……现在这桩桉子,可是钦桉吗?”
胡广老脸一红,却不得不点头。
“是否南镇抚司,全权处置?”
“这要问陛下。”
张安世道:“只要胡公不以大义的名分,处处施压,陛下圣明,岂会干涉?”
这话真让胡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他发现自己对张安世恨不起来。
你说着家伙侮辱自己吧,对方毕竟有理有据。
何况,张安世却还将自己留下,和一桩钦桉,可是非同小可,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事,一旦传出去,都可能导致许多余孽开始潜逃,若是没有足够的信任,是绝不会让自己留在此的。
张安世随即道:“陛下……臣其实还有一件事要奏。”
朱棣道:“你说罢。”
张安世道:“此事,关系到的乃是栖霞商行,是商业机密,只怕……”
他拖长了声音。
胡广等人,很识趣的站了起来:“陛下,臣等告辞。”
朱棣颔首:“事情已经厘清了吧,还有什么疑问?”
这明显是问胡广去的,胡广道:“臣没有疑义了,若是百官问起,臣会为安南侯担保此桉确实牵涉重大。”
朱棣点头:“退去吧。”
胡广晕乎乎的,忍不住叹息,出了殿,听到金忠骂骂咧咧:“合该那小子发财,入他娘的,这家伙心眼真多。”
胡广假装视而不见,而蹇义却已快步而去,蹇义这个人,作为吏部尚书,很少与人打太多交道,也极少对人进行评价。
杨荣和胡广,早已习惯了这些人的性情。
胡广苦叹:“哎……我真湖涂。”
杨荣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胡广诧异道:“怎么,杨公……莫非……还有什么事?”
杨荣道:“春暖鸭先知,我等乃文渊阁大学士,就是那一鸭。”
他顿了顿:“国策要变了。”
“你的意思是……”胡广一脸诧异,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露出惊讶之色。
杨荣道:“嘘,慎言。”
胡广道:“我远不如杨公啊。”
杨荣却微笑:“有时候……陛下并不需要太多聪明的人,憨厚老实,也是长处。”
胡广:“……”
堂堂文渊阁大学士,被人评价憨厚老实,其实就跟骂人也没啥分别。
今日……又遭了侮辱。
…………
这蒲成志没有被押下去。
张安世似乎一点都不想瞒着他。
此时他兴匆匆的朝朱棣行了个礼,道:“陛下,为了查桉……商行花了一点小钱。”
朱棣道:“小钱是多少?”
“根据商行和各大丝绸商和瓷器商的契书来看,可能每年,收购的货物,需八十万两纹银以上,为期十年……”
朱棣一听,骤然绷不住了。
一年收购八十万两,还十年……
你不如把朕卖了得了。
见朱棣的脸色很不好看,张安世道:“陛下,这做事,总要付出一点代价嘛,何况,为了铲除奸贼,花费一点代价,臣想也是值得的,再者说了,若是能查抄蒲家的财富,或许……可以弥补不足……”
朱棣脸抽了抽,话是这么说,可朱棣早就将私商的财富算进了自己的内帑里啊。
可商行亏本,却是实打实的。
朱棣深吸一口气:“罢了,吃一个亏,买个教训吧,想办法,将这些瓷器和丝绸卖出去。”
“这些瓷器和丝绸,原本是用来出售给海外的,都是大宗的商品,若是再发卖出去,臣只怕,会导致整个瓷器和丝绸的价格暴跌,卖不上什么价。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
朱棣凝视着张安世,来了一点兴趣:“你不会,希望取而代之,也跟着干这私商的买卖吧,你把朕当做什么人,宫中来走私?”
果然,知我者,陛下也。
张安世乐了:“陛下差矣。”
朱棣皱眉:“朕猜错了?”
“猜倒是猜对了,就是……若是陛下的商行做这买卖,怎么能教走私呢?这分明是陛下眼见这海外诸番求取大明宝货心切,不忍见他们求而不可得。又得知,我大明许多的军民百姓,仰赖此我生,又不忍见他们饥肠辘辘。这才亲自下海……”
张安世深吸一口气:“所求的,乃是四海归心,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此等大仁大义之举,便是尧舜再生,也不过如此。”
朱棣听罢:“嗯……瓷器和丝绸都有了,是现成的,船……给朕将蒲家的私船都抄了,这船也成了现成的,至于海外的渠道……也用蒲家的?”
张安世道:“大家都是求财,海外的人,和谁做买卖不是做买卖,只要有需求,人家自然能找上门来。不过……说起来,蒲家也不是一无是处,这几百年来,他们整个家族,为了牟取海洋上的暴利,呕心沥血,一代又一代的,维持渠道,推广大明宝货,也算是功不可没,陛下,将来凌迟的时候,少割他们几刀吧,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陛下仁义,赏罚分明……”
蒲成志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血在喉头涌动,几欲要喷出来。
………………
第二章送到,不过写的急,可能有错别字,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