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后倾,而后便倒在了枕上,然后撇开腿,调整了一下睡姿,便伸出舌来,舔食着自己的嘴唇。
张安世看了看儿子自娱自乐的样子,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可还是硬逼着自己将目光移开,看着一脸忧心的夫人道:“是啊,真可怜,大过年的,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呢。不过他也是大人了,他会管好自己的。倒是你,现在身子重,别思虑太多!”
徐静怡看着自家夫君对自己关切的样子,皱起的秀眉便渐渐放松了一些,微微笑道:“哎,也罢,他是定国公,办皇差是应该的。”
只是她还是略略有些担心:“我听有人说……他们……他们出事了。”
“出事?”张安世一愣:“出了什么事?”
“说是死了,只是陛下害怕他们的家人悲伤……”
“不会吧,我觉得陛下不是这样的人。”张安世道。
徐静怡道:“这可吃不准,夫君你想想看,什么差事,以至于连一点音信都没有?陛下那边,也语焉不详,夫君……我那叔叔当初被杀,已是可怜了,若是现在……再……哎……”
张安世便连忙安慰道:“徐景昌的面相,一看就是王八相,属王八的,一般没这么容易死,你就不要多心了。你现在怀着身孕,切切不可伤心,我敢保证,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年,他肯定能回来的。”
徐静怡吁了口气,努力使自己不去想这些,手轻轻地捧着自己的肚子,道:“也只能往好里去想了。”
这时,张长生似乎舔舐嘴唇有些厌了,便开始唧唧哼哼起来。
张安世只好将他重新抱起,见这小脸似乎带着怨愤,一副不满之色,张安世一时童心作祟,便故意瞪大了眼睛道:“儿子,你看谁?”
张长生眼珠子也瞪着张安世,似乎吓了一跳,扁着嘴,想哭,却又不敢哭出来,似觉得张安世凶相使自己不安,便连忙乖乖地将脑袋贴在张安世的胸前,蹭一蹭,以示亲昵。
徐静怡倒是心疼了,忙道:“你别凶他,他胆儿小。”
张安世倒是笑着道:“看来这个不用验,必是我亲生的。”
“怎能不是你亲生的……”徐静怡嗔怒。
“我开个玩笑而已。”张安世轻轻地摸一摸张长生的头,才道:“见他这样胆小,我也就放心了,这孩子将来能活一百岁。”
时间悄然而过,到了开春,邓健那边传来了消息,大量的种子已可以推广了。
不只如此,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张安世匆匆赶到了农庄。
这庄子规模已大了不少,足足上千顷土地,田连阡陌,且庄户也是极多,足足几个村落。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个犯官卷属的村落。
这些犯罪之人的兄弟和子女们,起初送去了诏狱,朝夕不保,那地方……在他们眼里便如阎王殿似的。
可哪里知道,却都被送到了这儿来。
他们胆战心惊地在此安顿下来,后来渐渐发现,没有人拷问他们,也没有人侮辱女卷,甚至……连看管的护卫也极少,只是让他们听从邓侯的安排,自己找食,无论是纺织也好,还是耕种也罢,养活自己便是。
当初若是直接将这些人送来,他们必定是抱怨的,可若是先去了一趟诏狱,却又送来,他们的心里却只剩下感激了。
此时此刻,一切的骄傲都已破碎,能苟且偷生,已是万幸之事。
所以他们也开始渐渐地适应,挑粪、插秧、收割,观察每一块田的情况,甚至因为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读过书,有不少见识,邓健甚至让他们专门负责记录各处试验田的数据。
张安世到的时候,跟随在邓健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张安世看着面熟。
邓健显得很高兴,又见张安世多看了那年轻人一眼,便道:“他叫蹇英,你猜他是谁的儿子?”
张安世道:“不会是蹇义吧?”
邓健便笑道:“我家安世就是聪明。”
“对呀。”张安世苦笑道:“我真是一个大聪明。”
蹇英去给二人斟茶递水。
等他出了大堂,张安世低声道:“此人可靠吗?不会……不会心怀不忿吧?”
邓健摇头:“他能活下来,没有得到羞辱,已是很知足了。难道安世不知道,犯官的子女,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他的妻子,还有他的两个妹妹,都很好,他很感激。”
张安世悻悻然地道:“这便好,这便好,此人……在这里如何?”
“起初不习惯,有不少人都还有一些傲气,不过渐渐也就适应了,也愿意埋头苦干,这个蹇英,从前连穿衣都要人帮衬的,现在自己能下地,而且……学得很快,现在几处重要的试验田,也都交给他来打理。他做事还算细心,人也聪明。”
邓健说着,显得很得意的样子:“我也没想到,读书人耕地,这样好用!许多事,点拨他们一次,他们就懂了。而且自己也能琢磨出一些技巧,许多的数据,都是他们记录的,用肥多少,每日长势如何,还有虫害的情况。”
张安世也忍不住感慨道:“是啊,人读书还是有用的,但是不能抱着一门无用的学问往死里学,可读过书的人,容易掌握学习的方法,这种方法用在其他地方,也可融会贯通。”
邓健道:“所以我现在清闲多了,许多事,故意让他们去干,就是为了让他们都历练历练。耕地的学问,但凡是读过书的人,有几个肯去关心呢?我怕有一日我死了,积累下来的这些东西,也就没了。所以我现在主要是在蹇英的帮助之下,修一本农书,说一些平日里耕种的心得,希望这些东西,能对百姓们有点帮助。”
说着,他幽幽地道:“哎,我上辈子伺候了半辈子的人,下半辈子,将要伺候半辈子的庄稼,无论伺候什么,总是希望能干好。”
“修农书?”张安世喜滋滋地道:“好好好,这是好事!”
“这是蹇英的提议。”邓健道:“他是犯官之后,陛下的旨意明明白白,不得赦免。他这辈子,怕是要和我一道在此为伴了。其他的官卷,也有不少精明能干的,咱们这农庄,效益尚可,我打算在此,修一些宅子,我这残废身子,还有蹇英他们,后半生倒不指望享什么福了。可女卷们在茅屋里,终有许多不便。她们的父兄是犯了罪,可罪不该到他们身上。”
邓健是好心肠,张安世默然无语,从个人感情上,他也认同邓健的话。
只是有时,却又觉得未免妇人之仁。
不过对张安世而言,只要邓健高兴就好。
于是他道:“那你早和我说,我叫一个建筑队来,银子我出。”
“不必啦。”邓健摇头道:“得让咱们自己从地里刨出来的钱粮去营建才踏实。当初送他们来,也是教他们自食其力,这个规矩不能改,改了可能有的人心思就不一样了。他们这辈子,都仰仗着家里,仰仗着父兄的权势,富贵了这么多年。以后啊,可不能再如此了。”
张安世道:“邓公……不……邓……”
张安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邓健才好,看着邓健,眼角已有皱纹,其实他还算年轻,可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又面朝过黄土背朝过天的缘故,鬓角已有些斑白。
张安世最后道:“我叫你邓叔吧。”
邓健忙受宠若惊地道:“使不得,使不得。”
张安世却是一脸不容拒绝地道:“没什么使的使不得的。好啦,邓叔,我们说正经事,到底有什么喜事?”
“有两件。”
能被张安世叫叔,邓健心里满是暖意,此时乐呵呵地道:“土豆的种子,如今又经精挑细选,开始分发各县的农户耕种,已经足够了。还有,就是当初带回来的另一种种子,如今也已成熟。”
张安世不禁诧异道:“这开春……成熟……”
邓健笑着道:“走,看看去吧。”
张安世满是好奇,等着邓健出了堂,那蹇英也跟了去。
张安世故意驻足,看了蹇英一眼:“怎么样,在此可还习惯?”
“已经习惯了,只是……”
他顿了顿。
张安世凝视着他道:“说。”
蹇英道:“不知家父的消息,终究……心中不踏实。”
“你父亲过得比你自在。”
“这就好。”蹇英笑了笑。
张安世道:“在这里好好做人,要脚踏实地。”
“是。”蹇英点头。
当下,蹇英领着邓健和张安世至一处试验田。
远远看去,张安世全明白了。
远处,是一个玻璃房子。
越是靠近,张安世已能感觉到在这还带着几分寒意的春日里,多了几分燥热。
这是有人烧了地龙。
地里似乎都冒着丝丝的热气。
而那玻璃房里,却是在翠绿之中,若隐若现地显出了一片片的金黄。
张安世眼前不禁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