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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金纯的脸色,愈发的惨然,只是不断地叩首,口称万死。
朱棣神色大变,咬牙切齿,死死地盯着金纯,露出狰狞之色:“朕一再嘱咐,尔竟还敢铤而走险,居心如此险恶,其罪当诛。”
金纯便只好继续叩首:“是,臣有万死之罪。”
朱棣道:“你传书给了蹇义,而蹇义却将消息送出……”
“不……”金纯连忙道:“陛下,蹇公……蹇公乃是君子,处事向来谨慎,行事周密,若是传出了消息,这定不是蹇公所为……或许是臣行事不周,这才……这才导致消息在中途泄露,都是臣的错,臣……罪该万死,千错万错,尽在臣身,今臣身居庙堂……”
他说着说着,不禁哽咽了:“这怪不得蹇公……”
朱棣恶狠狠地瞪着金纯。
金纯此时,还想力保蹇义。
众人看着金纯,都不禁唏嘘。
蹇义与金纯的关系,确实远远超出寻常人的情谊,当初蹇义被建文排挤,金纯便作为蹇义的心腹,直接被打发去了江西做右参政。而一旦蹇义重新站在了庙堂上,几乎也动用了所有的手段,力保金纯入朝。
这等关系,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朱棣冷着脸道:“泄露军机,该如何处置?”
朱棣继续道:“何况此人还是刑部尚书,可谓是知法犯法,更要罪加一等。”
朱棣这时看向的是张安世。
张安世想了想道:“其实……臣也想要请罪。”
“嗯?”朱棣一愣。
张安世道:“陛下,臣其实早就知道,消息会泄露出去。”
朱棣挑眉道:“这是为何?”
“臣乃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其实……昨日来见陛下的时候,见了诸公,就知道金纯与蹇义之间,绝不会有所隐瞒,这消息………必会传至天下。”
朱棣又是一愣:“那你为何不早说?”
张安世道:“臣其实以为……这消息,想要隐瞒,是隐瞒不住的,与其朝廷捂盖子,倒不如……真传出一点什么。”
朱棣道:“可现在人心浮动,你可知道……人心浮动会是什么后果?”
张安世道:“自然是知道,只不过……陛下,可是一旦鼠疫开始在人群之中爆发,迟早还是要人心浮动的啊,与其如此,倒也不如……等福建那边来的消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福建鼠疫那边去,教大家看看,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
“现在情况虽是艰难,可只要给南直隶的军民百姓活下去的希望,自然而然人心也就稳了。”
朱棣抿着唇,缓了缓,却道:“建宁府那边,你派人去了吗?”
张安世如实道:“已是去了,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朱棣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有多少把握。”
他现在还指望着张安世真的有办法呢!
张安世便道:“臣只敢说尽力而为。”
朱棣不由叹了口气,才又道:“那这金纯如何处置?”
“罢官,听候查处。”张安世建言道:“现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臣与蹇公,关系并不和睦,可国家危难的时候,臣却也自知,蹇公人等,素有人望,历来为天下军民所仰赖。”
“若是这个时候,朝廷再出什么乱子,反而会引发天下人的猜忌,就算是要处置,那也是让他们戴罪立功,容后再议。”
杨荣听完张安世的话,倒是不禁侧目看了张安世一眼。
他原以为张安世此时会趁机落井下石,可谁曾想,这个时候,张安世竟是转而为蹇义和金纯说话。
便连金纯听了张安世的话,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微微地低着头,只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金忠亦是若有所思,竟也觉得意外。
朱棣长长吐了口气,才幽幽地道:“就如此吧……”
他露出几分意难平之色,可现在也知道,一切还是先应对即将到眼前的鼠疫再说。
朱棣显然今儿的心情很不好,便道:“都退下。”
众人都识趣地默默告退。
张安世很忙,所以脚步匆匆。
走了没多远,那金纯却是快步追了上来:“威国公……”
张安世驻足,只回头看他。
金纯只朝他作了一个长揖,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随即便又快步离去。
张安世:“……”
“你这小子,看来是长大了,我还道你会睚眦必报呢!”
目送金纯的背影,金忠徐步而来,不禁笑了笑,显得欣慰:“起初见你,颇有几分姚和尚的模样,后来越来越发现,这何止是像姚和尚,简直就是姚和尚的离散多年的孙子。”
“你骂谁。”张安世怒了,直接睁大了眼睛,瞪着金忠。
金忠压压手:“你先别急嘛,听老夫说完,可就在老夫觉得你是姚和尚第二的时候,现在却发现,又不同了。你比他有一点好,那就是心眼没这么小。”
张安世却是很实在地道:“我不是心眼小,而是我要干一件前人没有干过的事,这个时候,就要保护好蹇公,绝不让他在其他的地方出事,因为……我要堂堂正正地击败他!我击败他,不是非要将他打倒,而是要告诉天下人,原来的那一套,走不通了。”
金忠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笑道:“好志气!”
“这不是志气。”张安世道:“这是明谋,摆在台面上厮杀,要教所有人都挑不出刺来。”
金忠唏嘘道:“姚和尚就不一样,他最喜欢使阴的。”
张安世却是道:“我要将这些话告诉他。”
金忠:“……”
“好了,玩笑,玩笑而已。”
金忠随即却是忧心忡忡地道:“你说………鼠疫真能防治吗?”
张安世如实道:“难,很难。”
金忠露出失望之色:“可是你派人去建宁府。”
“我只是想试一试。”张安世认真地看着金忠道:“无论如何,死马也要当活马医。”
金忠露出了暗然之色:“一旦弥漫开来,没有防治之法,就真的要遭殃了。却不知……要死多少军民百姓。这对天下是灭顶之灾。”
张安世心也一沉,鼠疫在此时欧洲,可是制造了几千万人口的死亡……若是放在大明……
可张安世打起了精神:“无论如何……”
“无论什么?”
张安世说出了一句很中二的话:“但凡有一丁点的可能,也要尝试。好了,金公,我还有事……告辞。”
金忠露出了复杂之色,他那忧心忡忡的心情一直难以消散。
这种忧愁的情绪,其实何止是一个金忠。
…………
建宁府。
来到这里,已有大半月。
陈道文沿途所见几处村镇,竟有几个,出现了十室九空的情况。
这等事,若只是放在奏报上,可能只是一个个的数字,可当真亲眼所见时,方才知道这里的鼠疫已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当下,他按着张安世的吩咐,火速至建宁府衙。
可知府已是病重,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现在是同知署事,这同知却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他们唯一的好处就是自己是流官,就算真是染上了鼠疫,也只是死自己一人,家人们至少还在千里之外。
不过对于锦衣卫,这同知还算是配合。
在陈道文的嘱咐之下,他们在府城的某一处坊里,开辟了一处区域。
在这区域之内,所有人分发了药物,同时……取出了这一车的东西,也开始分发出去。
此坊直接被锦衣卫围住,不得任何人出入。
紧接着,便是让人记录染鼠疫的人员情况,以及宣传用药的情况。
足足大半个月过去。
一份份的数据,开始出现。
那面如死灰的同知,渐渐的,脸色开始微微出现了红润。
准确的来说,他的眼里开始有了光。
随后,他越发的精神抖擞精神。
直到三月初十。
他激动地找到了陈道文。
“新的数目……又登记了,大有成效,大有成效啊,陈千户……陈千户……”
同知箭步冲上来,竟好像是色中饿鬼一般,直接亲了一口陈千户的脸。
入你娘。
陈千户受此侮辱,勃然大怒,按着腰间的刀柄,瞪着这同知。
同知却是不以为意:“你猜这几日,此坊染鼠疫者几人?三人……只有三人……半个多月,周遭的坊染鼠疫者是这里的十倍和百倍,可在此……只有三人……”
同知突然哭了,抹着眼泪道:“活人无数,活人无数啊,百姓们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