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的重视所谓的‘官声’,而‘官声’这东西,恰恰使官员施政,畏首畏尾。”
“畏首畏尾?”
张安世道:“臣在治理府县的实际过程之中,发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那便是,无论推行任何事,总会遭到不少的反对,而得了利的人……一般也不会出声,可若是因此而失了利的人,必然要四处嚷嚷,骂声不绝。陛下你想想看,若是过于重视官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是为官之人,不敢做事,于是沦为每日清谈,就如这下西洋一般,陛下要下西洋,必然引来争议,可下西洋的好处是什么呢?若是陛下也有官声,只怕单单这下西洋,就要引来无数人的非议了。”
“而恰恰是那些……朝中似李时勉这样的人,身为朝廷命官,却几乎不去负责实际的事务,只每日夸夸其谈,或是今日上奏弹劾这个,明日痛心疾首的弹劾那个,看上去好像干的事无一不是为民请命,可实际上,他坐食民脂民膏,于这天下又有什么好处?可偏偏,是这样务虚之人,往往被人称颂为君子,视为正臣,人人吹捧,个个叫好,敢问陛下……朝廷养士的目的,到底是让他们治理天下呢,还是让他们领着俸禄,蓄养名望呢?这岂不等于是供了一尊尊的泥菩萨吗?”
他一次次的北征,又一次次的下西洋,并且发动了对安南的战争。
“所以臣以为……此乃本朝第一大害,若是满朝都是这样清谈之辈,迟早要出大问题的,臣以为,不如制定出一个绩效来,用数据来说话,这世上其他东西可以骗人当然,数据也可能骗人,可至少……它比绝大多数东西要准确的多,一个地方治理的好坏,无非就是看其钱粮,看它的学童入学,看百姓们是否病了可以寻医问药,以及交通是否便利,将这些种种因素,制成表,一切了然。”
朱棣听罢,颇有感触:“可以试一试,那就从你这儿开始尝试吧。”
张安世道:“是。”
朱棣随即叹了口气:“朕那兄弟……也就是蜀王……的事……依旧令朕担忧,他是一个老实人,没想到,却也被拉扯进这样的是非中来。”
朱棣说到此处,心中郁郁不乐。
朱棣的许多兄弟,可能因为他们的爹都是朱元璋的缘故,因而野心勃勃的不少。
可这个蜀王,说实话,却是难得的老实人,偏偏就这么一个名声不错的人,却被人突然哄抬起来,却不得不让朱棣生出警惕之心。
毕竟本质朱棣和蜀王这一对兄弟还算是和睦的,现在人人称颂蜀王贤明,某种程度其实就是阴阳怪气朱棣不贤,如此一来,朱棣必然要对蜀王产生警惕。
很多时候,所谓天家骨肉亲情,就是在这种情势之下,一步步走向对立,无可避免,莫说是兄弟,即便是父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张安世道:“陛下·臣有两手准备,请陛下放心。”
因而,被无数大臣劝谏,除了那在户部每日愁白了头发的夏原吉,自然还有就当初差点没把朱棣气死的李时勉这样的大臣,认为朱棣做的这些事,空虚了国库,耗费了民力。
朱棣也不便和张安世说什么,只颔首点头:“去吧。”
张安世告辞而出。
表格的学习班,进行的非常顺利,各县纷纷抽调了人手,进行学习,而后……张安世又命印刷作坊,专门印制一大批专用的表格,分发各县。
对于钱粮的事,其实大家也都得心应手。
各府县的新官上任,立即复制太平府的经验,人速清查隐田,既是隐田,那么……就属于犯罪了,当然,倒不至于像太平府那般,直接治欺君罪,只是所隐之田,统统抄没。
一时之间,怨声载道,半个直隶,好像处在火山口一般,甚至出现了不少袭杀文吏的事件。
于是,模范营出击剿贼,锦衣卫缇骑四出。
总算,到了初冬的时候,事态方才平息。
趁着农闲,便开始丈量土地,进行土地的分发,因为经验是现成的,所以倒是没有出现什么乱子,当然,这还是锦衣卫四处打探的结果。
不过恶劣的事,倒也偶然有之,比如宿州县,就有人在县衙纵火,因为烧的乃是火油,这火势不灭,以至当地的县丞直接被烧死,其他的文吏,被烧死了七八个。
民力有没有耗费张安世不知道,可是空虚了国库这真冤枉了朱棣。
张安世连夜带兵至宿州,搜抄了一夜,检查了损失,下令抚恤。
等事情解决下来,回到了栖霞,张安世便召陈礼来,陈礼早已是惶恐不安,见了张安世便拜下道:“卑下无能。”
张安世道:“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是以后做事,还是要细致一些,一定要严防死守,禁绝这些事发生。”
“卑下还听说不少咱们左都督府的下属官吏他们·他们的家眷。”
“你说。”
“卑下打探到,这些人不少家眷都在家乡,有人扬言……要对他们不利,不只如此……寿州县尉他家的祖坟……也被人掘了,开棺戮尸……”
张安世站起来,来回踱步,他深吸一口气,心里自然清楚,此等矛盾,已经无法化解。
当初局限在了太平府的时候,彼此还没有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可现如今……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
“彻查,一定要查出是谁干的,查到之后,立即将所有参与之人,还有他们的家人,统统给我下诏试,他们敢在我张安世面前玩此等制造恐怖的把戏,真是班门弄斧。”
“是。”
以明朝的税收能力,实际的情况是,虽然朱棣干了不少事,可实际上……就算不干这些事,每年的岁入,也可以说是穷的叮当响。
“还有。”
“都督有何吩咐。”
“多派一些人手,保护我。”
“啊·是,是……卑下顾虑不周,竟将这事疏忽了,卑下万死。”
张安世大手一挥:“去吧。”
数月的时间,一封封的旨意送至成都。
蜀王朱椿连忙入京。
朱棣又下旨各处驿站,让他们好生沿途好生招待。
到了十一月初,终于朱椿西进,终于抵达了京城。
这一路,自是不免劳顿,且朱椿这个人,向来节俭,不尚奢华,所带的扈从,也不过区区数人罢了。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商税几乎难以征收,或者说·压根就没征收。
他风尘仆仆的先抵达了广德州。
这广德州乃南直隶的地界,沿途所过朱椿的心情都很不好。
廷推他这蜀王做什么左都督,让朱椿对此十分警惕,京城的情势,他并非不知,蜀王府的一些幕僚,也担心这一次·,可能引来宫中对他这蜀王的怀疑。
只是……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来,因为若是不肯入京,反而可能引起大家的怀疑。
朱椿以崇尚教化而得名,王府之内,聚集了大批的贤士,其中最着名的,便是当初的方孝孺,只是此后方孝孺入朝为官,谁曾想,最后却被朱棣杀死,这使朱椿十分遗憾。
此番随行的数人之中,便有两位大儒陪同。
一人叫刘广进,乃蜀中名儒,另一人乃刘德生,这刘德生曾考中举人功名,只是对于科举并不热衷,反而醉心于绘画、诗词,闲散惯了,不过朱椿却对他礼遇有加。
三人加上几个护卫,沿途自是忧心忡忡。
朱椿的心情很不好,到达广德州的时候,心情更加郁郁。
距离前头的驿站还有一些距离,朱椿便已人困马乏,让人随意住下,他们三人,都是儒生打扮,因而也没有招来太多人的关注。
这也算是一个神奇的事,天下最富有的两个群体,一个是士绅一个是商贾,居然都不需缴税,前者倒也罢了,可后者你说商人们没有缴税,其实也是冤枉了他们,实际上,他们受的盘剥绝对不小,只是这些盘剥,和朝廷的国库没有关系罢了。
入住之后,刘广进和刘德生二人至朱椿的卧房来见,二人朝朱椿行了礼:“殿下马上就要进京了,是否先派快马去知会一声。”
朱椿放下他自己编纂的《献园睿制集》,抬头看一眼二人:“不必了,一切从简不要大张旗鼓,否则难免引人注目,这不是好事。”
刘广进点点头:“殿下还在因为陛下怀疑的事而忧心吗?”
朱椿沉吟片刻:“有时候,人是会被盛名所累的,本王自然知道,朝中诸公在想什么,他们是想借本王,来质疑陛下的国策……”
刘广进叹息道:“殿下,这两年,朝廷确实是做的太过了,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大事的。陛下此举,与焚书坑儒又有什么分别?”
朱椿却正色道:“慎言。”
“是。”刘广进连忙噤声。
那刘德生却是笑了笑:“殿下……若是殿下见了陛下,陛下当真让殿下做这左都督呢?”
朱椿沉吟着:“我一路的见闻,所见的多是民生凋敝,哎·”
刘德生道:“那么殿下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