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儿,朱瞻基又捧着一根绿豆棒冰来,愉快地舔舐,津津有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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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忽之间,张安世才意识到,这个当初连走路都不稳当的小家伙,已经长大了。
可惜,张安世并不觉得欣慰,却只觉得心累。
看吧,长大的孩子,一旦成人,就没有那么可爱了,这家伙浑身上下,都有一股油腻气息。
………………
徐皇后身子一直很羸弱。
毕竟年岁大了,再加上从前有旧疾,自打朱棣的噩耗传来,受了一些惊吓,身子便更羸弱了几分。
朱棣索性也暂时不理外朝事务了,只在大内作陪,人到老了,就不免容易回忆起往日的许多事来。
谈及从前在北平府的事,谈及三个孩子,亦或者,谈及自己的孙儿。
如此一来,夫妇二人,不免百感交集。
他们从起初的时候,就从不曾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可人性却是相通,并非因为你是王侯,所以情感会比寻常人更觉得矜贵。
或许是因为太祖高皇帝的缘故,让朱棣小小年纪,便送去了凤阳中都学习农耕,体尝人间疾苦。
又或者,是当初就藩北平,奉太祖高皇帝的旨意,出击塞外,长年累月的军旅生涯之中,处在那茫茫的大漠之中,即便是当时贵为藩王,乃天潢贵胃,也依旧要体验人间百态,还有那种难掩的思家和孤独。
朱棣唏嘘着,他一辈子经历太多太多的事,正因为这种远超寻常人的阅历,在尔虞我诈以及刀剑争锋中经历过的岁月里,他才格外的珍惜徐氏在旁,自己与之对坐,说一些家事。
此时的他是最轻松的时候,可以放下对一切人性阴暗的防备,也不必担心有人对自己的图谋而产生的紧张心理。
徐皇后笑着道:“不知老二和老三在外头如何了,见了他们的奏报,倒是都好好的。”
“他们还年轻,巴不得人在外头,没人管束,关起门来做小霸王呢。”朱棣笑了笑道:“等他们也老了,只怕就要想念南京城,想念朕和你了。”
徐氏颔首:“那等他们老了,陛下准他们回来吗?”
朱棣叹道:“既然在外头扎了根,就好好的在外头吧,这是帝王家……回来做什么呢?朕从前也在想,当初皇兄在时候,皇考为何对他如此喜爱,而对诸子却这般的疏远,分封在外,便几乎不再过问,却将所有的父爱,统统都给了皇兄。”
朱棣说罢,目光幽幽:“朕当时在揣测,觉得是不是因为诸子都不如皇兄,亦或者只是因为……他是长子。可现在,朕才算真正明白了,这是因为皇考他只是想绝了诸子的念想。他是害怕,表现出喜爱,反而给了其他兄弟其他不该有的盼头。”
“想必皇考当初在南京时,每日一定是也如今日朕和你一样,在想念着塞外的朕和宁王,也在念着湘王、周王。可他是天子,他不只是人父,也是人君。所以啊……天子无情,不是因为做皇帝的,非要刻薄寡恩。而是正是因为有情,才需无情,也正因当初皇考爱诸子,这才只钟爱皇兄,疏远诸子,这是为了防止兄弟相争,骨肉相残。”
徐皇后听罢,默然。
朱棣眼里竟微微含泪下来,似乎在想着某些往事,亦或者想到了曾经那自己百般表现,却总是冷漠以对的严父,禁不住的,他深吸一口气。
外头传出脚步声。
朱棣脸色一冷,那本是隐约带着雾气的眼眸,一下子锋利起来。
“陛下。”有人在殿外拜倒道。
“何事?”朱棣语气不再似方才那般饱含情感,多了几分冷漠。
“太子妃娘娘……病了……太医院,请了许多御医去诊视。”
朱棣听罢,脸色一沉。
徐皇后也不由道:“好端端的,怎么病了?陛下,会不会前两日,因为陛下和张卿……”
朱棣道:“进来说话。”
宦官蹑手蹑脚地进来,又拜下:“回皇后娘娘的话,听说是……张都督去了东宫,太子妃娘娘动了怒,说……说……”
朱棣道:“无妨,你细细说。”
“说张都督总是做危险的事,教她担心,张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当初太子妃娘娘的父亲,便亡于靖难,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可张都督却四处得罪人,惹来天下人的怨愤,又总是将自己置之危险的境地……还说张都督胡闹倒也罢了,偏生还怂恿陛下,陛下若有个什么好歹来……张都督便真真是不忠不孝了……”
朱棣听罢,一时唏嘘,竟说不出话来。
去江西,是朱棣的主意。
这是不能责怪到张安世身上的。
张安世护驾有功,至于惹得天下人的怨愤,那也是因为张安世效忠皇帝,失志不渝。还有历经了危险,要说这个,那也是朱棣带的头。
所以理论上,无论如何,这也怪不到张安世的头上。
可太子妃是他的儿媳妇,当然不能怪他这个皇帝公爹,因为担心,而迁怒于张安世,却也情有可原。
这换做任何女人,怕都要如此。
朱棣老脸一红,抬头道:“御医诊视过了吗?”
“已经诊视了。”
“如何?”
“是说肝火盛,再加上积忧成疾,需好好将养。”
朱棣叹息道:“她一个女人,也不容易啊。”
徐皇后道:“她的感受,臣妾再清楚不过了,当初陛下出兵塞外,臣妾在北平王府,也是日夜担心,此后陛下靖难,九死一生,那自不必言了。”
宦官便又道:“因此,太子妃娘娘还责罚了张都督,让他跪了一日思过,滴水未进呢。”
朱棣唏嘘:“这也不能怪张安世,他是忠孝难两全,夹在中间,也是难为啊。”
徐皇后蹙眉起来:“臣妾倒也听说外间对张卿怨愤者,数之不尽。此次在江西,有人竟敢对陛下动手,陛下尚且如此,何况是张卿了。”
朱棣道:“还是你与太子妃想的周全,朕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徐皇后道:“他乃太子和太子妃的至亲,更是朱瞻基的舅舅,这天下这么多的臣子,有本事的人,难道只缺张卿一人吗?陛下怎好什么危险和得罪人的事,都教他去做?”
朱棣听着,心里也翻江倒海,于是眼睛阖起来,似乎也在思索。
“现在离不开他。”没多久,朱棣便勐地张目,斩钉截铁地道:“如今在最关键的时刻,离了他还真不成。天下确实有才能的人不少,可有几人有他这样的担当?人人都晓得这是出力不讨好的事,谁做的来?”
“再者说了,这新政,还真非这小子不可,朕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只是……说起来,天下既懂经济之道,又能竭力推行新政,且还能执掌锦衣卫者,又有几人?”
顿了顿,朱棣继续道:“最紧要的是,这小子他是真敢干,聪明的人,朕见的多了,可许多人只将聪明搁在明哲保身头上,每日琢磨的,乃是所谓处事之学,这等聪明,要之何用?张卿可是敢拼命的。”
徐氏听罢,不由惋惜。
朱棣却又道:“可太子妃的担心也有其道理,朕思来想去,倒是想起了一事。”
“何事?”
“朕看啊,此事是到火候了,此前,朕就命人去各藩王那儿让他们拿一拿主意,也教人查阅过一些典册,只是一时还举棋不定,总怕因此而坏了祖宗之法。可现在看来,却是势在必行。”
徐皇后是极聪明的人,听朱棣这般一说,似乎也颇有醒悟:“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了,只是外间会不会有流言蜚语?”
朱棣眼珠子一瞪,一听到流言蜚语四字,他便暴怒:“朕受的流言蜚语还少吗?入他娘的,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口无遮拦的好事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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