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记得三月繁樱盛开,不管是山坡还是庭院,或樱或白的花瓣层层叠叠似乎满眼都是,如同落地的粉云一簇簇笼罩在枝头上,暖风一拂,遍地吹雪。
歌仙被这幅景色所迷,兴致一起便搬了桌子和纸笔,对着春景咏歌诵诗,只觉得当时的春景风雅至极让他沉醉不已,迫不及待想要与人分享,便不管不顾拉了路过一人兴致勃勃说了一通……直到过完瘾回过神,看清自己正拽着谁时,直接被吓了一跳。
那时的主公依旧一身白衣绯袴,不输屋外樱色的绮丽身姿带着冬日未化的冰雪之意,她依旧是面无表情,却是从头到尾毫无耐烦地听完了他方才的抒情写意。
歌仙记得自己当时是忐忑的甚至是有点惶恐的,他进来本丸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和大多数刀剑一样,对这个不苟言笑又开口就吓刀的主君是惧怕的,因为她的强大,也因为她总是刻意拉远的距离。
结果对方出乎意料,没有冷眼相向也没有开口嘲讽,她反而认真地和他讨论几句,每每都说到心痒之处的妙语直接让他忘了惧怕跟着攀谈起来,最后还死皮赖脸硬是求着留了一幅墨宝,对方竟然也答应了。
主公……真是个好人哪。
反正从那之后歌仙是彻底对主公改观了,她身上拥有的东西并不只是强大与冷酷,还有更多不常对外显露的人格魅力,这一点随着相处的时间越久,他的感触就越深。
从工具到部下,主公对他们的感观慢慢改变,他们也何尝不是。
哪怕是蜕变至今已经不再排斥他们的主公,看他们的眼神仍旧是淡淡的,但这淡漠里却不是事不关己的冰冷,而是觉得他们这些附丧神与她之间迟早有一天会有一场离别,在这离别到来之前她愿意放任他们成长为他们保驾护航。
这种感觉让歌仙不可思议又觉得理所当然,他们都是她接引而来初临尘世的附丧神,虽然有着数百年作为刀的记忆,但拥有人身的岁月毕竟尚浅,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主公这位审神者负责引导安抚他们的工作确实没做错。
只是和别的本丸不同,有着强大实力的主公没有像别的审神者那样对他们毕恭毕敬,反而在反过来引导他们朝着更高更远的道路上前行。这层君臣关系之外,还有着长辈引导晚辈看待新世界的意思在里面。
主公,现在看待他们的目光,是觉得他们是雏鸟么?
歌仙的想法,也是本丸里大多数的刀的想法。刀似主人,有这样一位冷情的主君,本丸里的刀多多少少都染上了她的那份淡漠,自然也隐隐清楚主君对他们是怎么想的,从而也明白了自身的定位,理智地寻找了一个对双方来说都很安全又满意的距离。
部下也好,雏鸟也好,主公就是主公,他们能做的便是尽好刀剑的本分,一直跟随在她身边就足够了。未来缘聚缘散,全凭天意。反正歌仙觉得,真要到那一天哪怕再不舍,他应该也能勉强接受。
可是当这位主君突然不见了呢?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消失不见的呢?
去他的天意!这种混账离别方式他是一点都接受不了啊!
主公,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们很担心啊!
…………
阳光灸烈。
面积广阔的废墟中央,小坡一般的断垣残壁上,黑发的少女一身血污横躺于此,大量的鲜血从她大大小小的伤口流出,顺着那些石砖形成一道道粗细不一的血线垂落到下面的空地上。
一只优美的手掌伸出,接住了其中一道较粗的血线,带着血腥气的猩红液体那只白玉手掌的衬托下,仿佛醇美的酒液浓厚诱人,很难想象半日之前这只手还长满了各种丑陋的白骨倒刺,随后那红色液体被这只手的主人放到薄唇边,几口饮了下去。
“我若是你,此时必定找块清净之地直接死去,也省得堕了这把刀的风骨。”
清冷的语调带着淡淡的沙哑,那重伤垂死完全动弹不得的少女竟然还没失去意识,被一头乱发盖住的脸只余秀气的鼻尖和失血过多干裂苍白的嘴唇,刻薄的话语从其中毫不遮掩的吐出。
“姬君说得是。”说话的附丧神坐在残垣下,姿态优雅语带笑意,声音低沉悦耳,“可不论是人还是刀,总会有不甘消亡的时候。”
附丧神仰头看向了躺在那里气息微弱的身影,猩红眼眸里的新月映着日光清晰可见:“而且,姬君到了这个地步,不也没有放弃自救么。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再度伸手去接那流出的血线,沾着血迹的优美菱唇鲜红靡艳。
这充满灵力的鲜血,可不能浪费呢。
实际上在此饮血的,不只他一个,在附丧神的身边还有更多如此做的同伴,外形有的俊雅,有的却长满骨刺如同怪物。
少女再不言语,直接闭目养神。
如果凑近细看,就能发现她的周身一米左右被一团淡淡的光晕所笼罩,而光晕之外的下方,则是一群面貌狰狞的生物围在四周,如渴血的怪物般吸食着流到地上的血液。
有怪物循着甘美的气息遵循本能地朝着头顶伸手,下一秒便如遭雷击被狠狠弹飞出去,虽然不致死却也让它知道那里碰不得,它晃着脑袋重新挤入了舔舐血液的队伍。
躺在废墟高台如同祭品的少女,高台之下饮血掠夺灵力的刀剑,这一幕远远看去似是群魔乱舞,又仿佛一场百鬼盛宴。
暗堕的附丧神?不过一群丧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