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顶上的老人转过头来,门牙都掉了两颗,说话还挺中气的:“不碍事,不碍事……你家的那只小麻雀我给你治好了,小嘉则在屋里陪它玩呢!”
黎潼揽着姜近初的肩膀带她进去,前院的天井里摆了鱼缸,养着许多葱葱郁郁的芦荟和薄荷,绕过一面影壁是隔断的小池塘,荷花田田,长到石板桥上行人脚边。
那客厅的雕花木门都开着,一眼可以望见里头,小小的少年背对着她们,低头忙活着什么。
有一瞬间,姜近初以为自己应该是随着这漫长的时光,回溯到了黎絮的的十来岁那年,傍晚归家的少年,清清凉凉的荷叶,干干净净的衣角。
那厅中的少年微微侧脸,手背上一只小雀鸟就振翅飞了起来,他仰起头,似是有些惊讶,却没有去追逐。
小雀鸟腿上还包扎着白布条,飞不大远,落在了黎潼肩上。
黎潼伸手去逗它:“这小麻雀上次下雨天摔倒了,我让邻居刘大夫给它看了看,它倒是不肯走了。”
说着,从游廊后面绕出来一个拿着花洒的年轻男人,黎潼便笑道:“阿彬,你现在得空吗?帮我身边这位小姐把行李带到后面去吧。”
那年轻人皮肤微黑,从身段的举止来看可能是入过伍的,应了一声好,将花洒放在凤仙花花丛里,就接过了姜近初的行李箱子。
姜近初道了一声谢,那叫阿彬的年轻人腼腆一笑,拎着箱子轻轻松松走了。
黎潼见她看向客厅里,就拉了她的手进去:“你许叔叔学校一放假就回家住的,但是上个礼拜被国家召唤去山沟沟里参观什么项目去了,这孩子是他一位战友的孙子,小时候家里出了点事情,就在我们家住了下来……”
她笑着喊了一声那少年的名字:“嘉则。”
那少年转过身来,眉眼清秀得很,将嘴角一抿,微微笑了笑:“嗯,阿姨。”
黎潼介绍了姜近初,那少年一直乖巧地听着,不过没什么说话,黎潼就又带着她往后院逛去了。
这是黎絮长大的地方,小木偶被做成风铃挂在秋千下,芭蕉叶映着镂花木窗,阳光照到书房里的棋盘上,是一盘残局。
“这是父子俩冬天的时候下的一局,一家人天南海北的,一年里也就年关的时候正经聚一聚,我就叫家政阿姨给他们用防尘罩子盖起来,这不,上礼拜你许叔叔就手痒痒端出来琢磨了呢。”
姜近初看见那墙上的字画,问道:“书架上摆着军帽,阿姨,许叔叔是军人出身吗?”
“可不是么,阿姨都要给他气出心梗塞了……你看他那字,都粗犷成那样了,还硬要在我画上面题字,我说我这是兰草图,他给我题陆游的”铁马冰河入梦来”,你说气不气人?”
姜近初端详着那幅字画,笑着说:“不违和。”
“87年的时候教育部直属大学第一次组织学生军训,我们跟着老师到部队去,还是徒步走到乡下……”
黎潼双手撑在书桌上,也跟着她笑,说起很久远的事情,是她自己爱情故事,也是一代人的回忆。
“你许叔叔那个时候也正好跟着部队在乡下呆着,他年纪最小,却是入伍最早,当了什么小班长,对我们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还板着脸,严肃极啦,看起来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我们吃饭前要唱红歌,哪一桌唱的最好,哪一桌先吃,还跟着部队去打靶,真正摸过枪,他就背着手,一个个走过去看,纠正我们的姿势,我们那个时候又觉得他有趣,长得俊,又有点怕他,就在跟着大部队夜行军的时候问他,教官,你几岁啦,家里谈小姑娘了没有?”
“他一开始绷着脸不肯说,后来四十多天的军训结束后,我们学校的老师组织坐大卡车回去,他们一排兵站在后面送我们,几个小伙子出列跟他报告说要去给小姑娘送信物,他都准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群兵起哄着把他推出来,我们看着他走过来,高兴的不行,老师在后面催,也没有人上车,就傻傻等着他走过来……你许叔叔这个人啊,年轻的时候就特别坏心眼,故意不看我,我还以为他是要送给别的女同学呢,等我低头了又忽然把发夹别到我头发上,差点给我戳到额头上,我那时心里也挺生气的,就硬邦邦地问他想干嘛,他居然就这么转过身去,给后面那排捣乱的新兵一人罚了五十个俯卧撑。”
“幸好弟弟的性子不怎么像他,像我的多,是个可爱的弟弟。”
姜近初的指尖在那儿童用的旧毛笔上轻轻碰了碰,想起来那个时候去党校听课,黎絮故意拿着那张纸把自己诓下楼的事情,心里一动,笑道:“是啊,是个可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