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人走后很久,久到他们必然已离开整座金顶山,贺兰雪仿佛这才从沉思之中惊醒。山风强劲,她在这峰顶之上站了大半晌,浑身都已冻得瑟瑟,青丝纷乱,嘴唇发白,委实有些不似她素日不食烟火的仪态。
而另一个不食烟火之人正慢慢朝她走过来。
一身白衣,眉目如画,不是岑江颖又是谁?
贺兰雪怔怔瞧着她:“你……你愿意来看我了?”
岑江颖二十年未踏上过成天山一步。无论天宫之中有何大事,又或者殿主齐聚议事,她从未出现过。
当然天宫二十年来原就没什么大事,九殿之主相聚也并没有几回。
岑江颖朱唇轻启:“是啊……为何我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呢?”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岑江颖又道:“适才你向我的姐姐姐夫道歉,我听到了。”不止她听到了,应说天宫所有人都听到了。
贺兰雪浑身一颤:“你能……原谅我吗?”
“这还用问?”岑江颖歪头看她半晌,这才有些诧异地一笑,“当然不能。”
贺兰雪双唇紧抿。
“我特意等到他们都离开以后这才上来找你,你可知为什么?”岑江颖淡淡问道。
贺兰雪摇了摇头。
“因为啊,”岑江颖柔声道,“接下来我所做的事,既不希望被眉儿和阿禾看到,更不想让他们参与进来。”
贺兰雪呆呆看着她:“你要做的事……是什么?”
岑江颖道:“你可知这二十年来我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贺兰雪浑身又是一颤,十分艰难道:“……你恨我。”
“是啊,我恨你。”岑江颖半是讥诮半是漠然道,“然而我恨你又怎么样呢?我恨了你二十年,你依然过得好好儿的,也没见你为此少块肉。你过得越好,我自然也就越恨你,恨到时时刻刻都在想,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少块肉呢?最好和我一样,少掉心上的那块肉。我想过与你决斗一场,可即便我胜过你、甚至杀了你,说不定你还会因此而感激我。我甚至想过去杀了你的女儿好了,可是你这样的人,从她出生连看也未曾多看她一眼就抛弃了她,我即便杀了她,当真就能剜掉你心上的那块肉?我可不信。”
贺兰雪看她绝美的面上再不掩饰的怨毒与漠然,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不知不觉间嘴唇早已咬得鲜血淋漓:“你又何必如此折磨你自己……我心上的那块肉,分明……分明二十年前就已经被人剜掉了。”
“可你还活着啊。”岑江颖冷冷道,“我姐姐姐夫都死了,为何你还活着?甚还活得如此高高在上无忧无虑。这委实太不公平。”
“你既觉得如此不公,你便杀了我好了。”贺兰雪凄然笑道,“难道你朝我动手,我还会反抗么?”
“是以我说了,我不杀你啊。”岑江颖上上下下打量她,“你或许无法想象我这二十年来的惨状,但如有机会让你也落到我这境地的话,你说我是做还是不做呢?”
贺兰雪不笑了,望着她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到底为什么如此恨我?我知道我做错了事,可是其他人……”
“或许因为其他人对我姐姐也好,姐夫也好,都只是迫*害而已,唯独你是背叛。”打断她话,岑江颖十分平静道,“你背叛了老宫主对我姐姐的疼爱,也背叛了你自己与我姐姐的姐妹之情。你参与其中害死了我的姐姐与姐夫,你却没有跪下来向他们忏悔。道歉?哈,也只有眉儿那样风光霁月的性子,才会接受你一句迟来了二十年的道歉就与你一了百了。我可不行……我做不到。你须得知道你对我犯下了什么罪,你让我失去了从小到大自以为最要好的朋友,害死了我生命之中最爱的两个人,让我从此陷入暗无天日的孤寂和无望的等候之中,让我每一分每一刻都只能活在回忆当中……如今你可知道了?活着的人,当真比死去的人还要凄惨千倍万倍呢。”
贺兰雪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你对段芳踪……”
岑江颖惨笑一声:“我与姐姐是孪生的姐妹……我们长相一样,喜好一样,自然连心仪的男人……也是一样。”
她虽在笑,可那笑意之间蕴藏的情感分明凄惨无比。
孪生姐妹之间心灵有所感应,岑江颖从小在岑江心面前有如一张白纸。恋慕段芳踪,这是她此生最大的一个秘密,也是唯一一个岑江心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的秘密。
她对段须眉说,后来贺兰雪遭人始乱终弃又痛失爱子,她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对她没什么其余的情绪了。
但其实不,不是的。
岑江颖爱岑江心,岑江颖也爱段芳踪,这两个人一前一后,亦可说同时永远离开了她,打碎了她曾经幻想过千万次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美梦,那是双倍的痛苦,那双倍的痛苦在日复一日中化成千倍,万倍,她有可能放下、有可能释然吗?
不,不可能的。
“姐姐虽说就比我早出生一刻,可她不知为何,总像是天生就比我聪明、成熟、比我厉害百倍。若说在她的心里,取代了父母地位的人是老宫主,那在我的心里,我当做父母来看待的便是从小照顾我的她。我小的时候日日都在心底发誓,决心长大了一定也要好好的照顾她,实现她的愿望,她想要什么,我便去为她做什么。”岑江颖面上挂着梦幻一般的微笑,仿佛她又回到了曾经那段对她而言最幸福的日子,“等我们长大以后,她遇到段芳踪,我在她尚未明了自己心意以前便知道,我能为她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永远瞒着她不要让她知晓我的心意。这件事真不容易,可我还是做到了……那可真是一段比神仙还要美好逍遥的时光啊,他们俩日日切磋,打闹,斗嘴,我就跟在他们身后给他们端茶倒水……我对姐夫哪敢有什么妄想呢?一丝一毫也没有过啊。我最大的妄想,也不过是他们婚后我还能留在他们的身边,我甚至都想好了,日后姐姐嫌这个殿主当得太麻烦,我就主动请求她将殿主之位传给我,任由他们夫妻日日都去过神仙日子……”
她说到此,渐渐收起了脸上那梦一样美好的微笑,抬头看着贺兰雪,那笑一寸寸凝作冰霜:“只可惜他们婚后没有过过一天神仙日子,我却从那天开始足足过了二十年噩梦一样的日子。我可不像你,活得不像人,连死都不敢死,我那时候真恨不得也随他们一死了之,可我哪有脸面呢?姐姐临终的时候我答应她,我一定会找到眉儿,一定会让她和姐夫团聚,可我一件事都未做到,我怎敢去见她?如今好了,我终于见到眉儿他长大成人,他活得很好,比咱们这些半人半鬼加起来都要更好,他也承诺会将他爹带回来与他娘团聚。他说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也……终于能安心做两件我想做的事了。”
“你想做的是什么事……剜我的心?”贺兰雪木然道,“你想这件事,想了足足二十年?为此计划了足足二十年?”
岑江颖摇了摇头:“我对你也没那么执着。我不是说过么,我反复想过折磨你的办法,总想不出来一个好的,便也不去想了,只当我自己倒霉吧。谁知……有一天一个人突然找上了我,他找我寻求合作的一瞬间我便知道了,老天终究待我不薄,我想了无数次又放弃了无数次的机会,终究还是主动摆到我的面前来。”
贺兰雪面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仿佛有些迟疑,又仿佛有些了然:“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机会?”
“一个能够让你原本就碎过一次的心再次碎成千万片的人,一个足以让你这样薄幸之人都会感到愧疚想死千万次的机会。”岑江颖笑得畅快极了。
贺兰雪仿佛有所觉,目光望向他脚下其余八座山。
“此刻那些山上是何等光景呢?”岑江颖悠然道,“从景霄殿到你太霄殿所有人被打得已无还手之力,护山大...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