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夜幕下,平阳郡公府东西南北四门已尽被武侯封锁,四方大门聚集着不少围观的百姓,看到薛讷策马赶来,他们自觉分出一条通道,让开了去路。
武侯见到薛讷,作势就要捉拿,旁侧的李媛嫒高声道:“太子殿下亲封的御史,是你们说押就押的吗?事情尚未明朗,我看谁敢动手!”
听到李媛嫒的话,武侯们面面相觑,未敢动手。薛讷背着手,步履匆匆地走过长廊,来到自己的小园前,果然见母亲柳夫人与薛楚玉一道,正在应付刑部员外郎一行。
薛家在长安城中风头正劲,刑部派出员外郎,足见其重视,更说明他们已有了相对确凿的证据,十拿九稳方会出动如此阵仗。薛讷迎上前去,先是向母亲一礼,而后转向刑部员外郎:“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今日来府上寻薛某,又是所为何事?”
这刑部员外郎从未与薛讷照面,以为他身为将门之后,怎么说也会是个眼似铜铃,腰粗如缸的威武之辈,谁知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被李媛嫒挡在身后,毫无魄力。
不过薛讷是从六品官,现下他还有监国太子特设的监察御史在,令这刑部员外郎不得不客气三分:“在下刑部员外郎彦军,有人举证称薛御史包藏朝廷钦犯樊宁,特来此调查。如今人证物证齐备,还请薛御史随本官去衙门问话,据实交待这红衣夜叉人在何处,以免祸及薛府,毁了薛将军浴血征讨高丽的卓著军功啊!”
“薛郎身为此案特设监察御史,会去包庇嫌犯?”李媛嫒气愤不已,“若是能拿住凶嫌,为何他不尽早向殿下交差换取功名,为何要将如此凶神恶煞之人藏在家中?”
“郡主有所不知,今日下人打扫阿兄房间时,在木柜里找到了一身红衣女装,看尺寸样式,估摸着应当不是我阿兄有了什么不得了的癖好,又觉得看起来眼熟,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细想起来竟然是通缉令上……那下人不敢包庇,报给了管家刘玉,刘玉请来了坊中武侯,武侯即刻向刑部报案,刑部带来猎犬辨认,已确定此物确实为那破坏弘文馆别院,杀害数名守卫的逃犯樊宁所有”,薛楚玉边说边走上前来,拧着眉头一副痛心疾首之态,“物证齐全,大家又都知道,阿兄与那樊宁是总角之好,过从亲密,亦可算作人证了。父亲仍远在辽东,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身为幼弟楚玉心里实在难受,却也不敢包庇,还请各位明廷秉公执法,谨慎用刑,楚玉在此谢过了……”
“少在这放屁”,李媛嫒强行压抑住想上去给薛楚玉一巴掌的冲动,耐着性子道,“薛郎跟那女的确实是旧相识,也正因为是旧相识,这衣物可能是案发前留下的啊。”
“郡主所言确实有理,楚玉也怕是冤枉了兄长,特意让管家查了一次,从我们家搬到这新宅院里,这位樊宁从未登门拜访,又何谈会把贴身的衣物落在府上呢?唯有被我兄长窝藏这唯一可能。”
“此话有理,薛御史,咱们还是不打扰老夫人的清净,先回衙门再问话罢?”刑部员外郎做了个请的姿势,身侧的武侯皆上前一步,乃是先礼后兵。
李媛嫒急得直跺脚,转头看薛讷,正沉吟背手,不知想些什么,惹得她好气又好笑,嗔道:“薛郎你发什么呆啊,脏水都泼到头上了,还不快解释清楚!”
宵禁之前,长安城的西市人头攒动。不单有盛装而行的中原百姓,更有牵着骆驼带着猎犬的胡商,运送着西域的奇珍异宝,夜明珠,和田玉,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豪迈不羁的西域人爽朗大笑着做生意,昆仑奴体壮如牛,正向商铺搬运着物品。道旁飘香的不单是中原的绿蚁新焙酒,更有舶来的葡萄瓜果,四处鼓乐声不断,高山流水知音曲,慷慨激昂胡笳拍,好不热闹。
但这样的热闹却一点也无法浸入樊宁的心里,她愣愣地站在路边,与喧沸繁华的长安城格格不入。
她怎会不小心,在薛讷的房里留下证据。正因为怕牵连他,她焚毁了自己的衣衫,每日穿他的衣服出门,并仔细浆洗,暴晒除味,每天出门前也会小心翼翼地将房间检查一遍,,戴上幞头连头发都包得紧紧实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而且为了薛讷出入刑部方便,她还特意准备了吸附气味能力极强的香袋茶包,走路也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已是这样严阵以待,怎还会被人发现呢?
樊宁正百思不得其解,身侧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身一望,来人竟然是高敏。樊宁想起自己的身份,粗着嗓音礼道:“高主事,你怎的还没回家?”
“啊,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冷锅冷灶的,想着来这边吃碗汤饼,宁兄一起罢,我请你。”
“不必了”,樊宁刚摆手,肚子便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高敏一把拽住樊宁的手腕,拉着她就走:“嗨,饿了就吃,客套什么?高某虽出身低微,也不至于连碗汤饼也请不起。”
高敏拽着樊宁走出三五丈,坐在了街边的面摊前,高声喊道:“掌柜,来两碗汤饼,多放点臊子。”
看样子高敏与这掌柜十分相熟,樊宁不好推辞,拱手道:“那便多谢高主事了。”
“薛御史呢?回家去了吗?”高敏从竹筒里磕出两双筷子,提起茶壶,转身用热水麻利烫了,递了一双给樊宁。
“啊,是……”樊宁心里乱,思维根本不似平时那般敏捷,“他,他娘喊他回家吃饭了。”
高敏似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面露艳羡之色:“薛御史真是好命,生在这样的家中,显赫倒在其次,有父母庇荫爱护,才是最幸福的。”
“令尊令堂不在京中吗?”樊宁问完这话,才想起他说家中冷锅冷灶,不觉懊悔。
果然,高敏叹得很苦涩:“先考先妣过世多年了,我是自己把自己拉扯大的,若非考上了明法科,恐怕已饿死了。”
樊宁自知失言,少不得收了几分神,宽慰道:“宁某与高主事差不多,家中唯有一个祖父。不过我这些年自在惯了,若真有人日日拴着我,我还真受不了。”
说话间,掌柜捧着两碗汤饼上前,莫看这摊子如此之小,紧挨着东麟阁长安酒肆这样的大馆子,丝毫不起眼,味道倒是一绝,樊宁喝了口热汤,果真觉得有些饿了,絮絮吹着吃了起来,却是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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