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殿下千万别误会。”
“你倒是不打自招”,李弘刻意板着脸,逗樊宁道,“就方才那两下,若被人看到,便是杀头的大罪。本宫可以不难为你,但你可莫仗着身手好,平日里就欺负我们慎言好性子,听到了吗?”
樊宁忙应声“不敢”,转向薛讷却一吐小舌,扮了个鬼脸。
薛讷正看着西市的舆图思忖,听了这话抬起眼与樊宁相视,笑得宠溺十足,又转头对李弘道:“殿下,既然已推测出凶顽的身高与作案手法,臣得赶紧去拿人了,一定要赶在第六个遇害者出现之前,将凶顽绳之以法!”
“可这西市这么大,身量不高的人也不少,你要去哪抓人呢?”樊宁不解问道。
“凶顽如何找,我们便如何找”,薛讷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而且我们人更多,找的必定更快。”
说罢,薛讷向李弘请辞,与头配狸面的樊宁走出武侯铺,向武侯借了两只身形较小的猎犬,让他们嗅了嗅被害者身上那菩提灯油的气味。待到背街时,薛讷用骨哨唤来风影,让他也戴上傩面,与樊宁各抱一条猎犬。
“戴上这个,以免凶顽注意到我们。”
“你呢?你不用狗吗?”樊宁不解道。
“我不用,我自己便能闻到”,薛讷一笑,既骄傲又羞赧。
樊宁亦忍不住笑了,打趣道:“原来你真是只犬啊,这傩面跟你真是般配,以后都别摘了才好。”
三人不再玩笑,兵分三路各自去追踪那菩提灯油的香气。风影与樊宁皆有功夫,顺着高低错落的屋檐飞转腾挪,每到一处便停下来,让怀中那猎犬嗅闻气味。这些猎犬不愧是武侯们长时间调 教出来的,非常善解人意,一到地方便会细细嗅闻,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顶顶鼻子呜咽一声,不过两炷香的功夫,整个西市便被他们找了个大半。
薛讷则顺着那菩提花的香气找到了慈悲道场:原来就设在樊宁甩飞刀铺旁的背街巷里,一尊金身佛下香烟缭绕,旁边立着许多架子,供着许多佛灯,旁侧有不少皂衣僧人在向百姓施粥。薛讷未直接上前,先从远处观察了片刻,见摊铺上并没有个头矮小的僧人,这才放心走了上去。
薛讷双手合十,装作普通香客捐了香火,借着僧人在功德簿上写自己名字的机会向前多翻了几页,果然看出了名堂来:凡是含有《兰亭集序》中字的人名后面,都有个极小极小的记号。薛讷一目十行浏览罢那名册,只见在自己前一页就有一个名为“常在”之人也被标了记号。
“常在?”薛讷总感觉这名字好似在何处听过,草草供上佛灯后便离开道场,才走出两步,恰好碰见那肥主事带着一群官差站在斜对面,窃窃私语着,应是来查抄这道场的。
薛讷满心无奈,心想此人正经办案不行,做些样子抢功却是很在行,他正要起身离去,忽然又想起那“常在”来,立刻上前一拍那肥主事的瘦肩,吓得肥主事一蹦三尺高,骂道:“要死啊,黑灯瞎火戴着狗脸吓人!”
薛讷顾不得许多,急道:“时常跟你秤不离砣的那个姓常主事,全名叫什么?”
“常主事?叫……”
肥主事话到嘴边却忽然想不起来,身边人立刻补充道:“常在,叫常在。”
“对对对对对!常在!今日他赋闲,这会子估摸还在翠玉楼里吃素斋呢……”
不等肥主事说完,薛讷打断道:“糟了!快去翠玉楼!凶手下一个要杀的便是常主事!”
语罢,薛讷拔腿向翠玉楼方向跑去,留下那肥主事一脸懵懂,半晌才反应过来,惨叫一声道:“我的妈呀!这凶顽好大的胆,竟敢袭击我刑部主事!尔等快随我跟上,若是常主事有个好歹,今日我必定要扒了他的皮……”
翠玉楼位于西市正中,与东麟阁并称翠玉东麟,乃是长安城最著名的酒肆,距离道场约莫两个街口之遥。此时才过亥初,一波赏灯客用完饭相继散场,薛讷焦急赶路,费力穿梭在人群间,眼见翠玉楼已在十丈余间,谁知那常主事竟用完了饭,从楼中走了出来,拐向了酒肆后的小巷中。
薛讷隔着人群,心中无限焦急,若是高声叫住常主事,必然会惊动凶手,想再捉便是难上加难,但若默不作声,悄然赶去,也不知这常主事还有命没,看他步履飘摇,保不齐还喝了酒,这可让薛讷如何是好。
正左右为难之际,薛讷眼尖发现一身着云纹鎏金红半臂的身影跃上墙头,如一道红烟追着常在而去,正是樊宁。
只消樊宁跟上,这件事便十拿九稳了。薛讷略略松了口气,穿过人群,快速抵达背巷处,只见樊宁正收剑,旁侧墙壁上钉着两把锋利的刀柄,看样子正是凶手飞出刀柄那千钧一发之际,被樊宁挥剑打落,而凶嫌已被风影按倒在地,随身携带的小猎犬亦从他那兜帽袍子下蹦了出来,对着那人不停地吠叫着。那常在主事则颓然靠在石墙上,吓傻当场,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哪里像是身处冬末初春。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大唐长安西市行凶!”风影边说边掀开那人的傩面斗篷,只见那人光光的脑袋,应是僧人,只是看面相好似只有十几岁,不由一怔。
薛讷急急赶上前,将那小猎犬从后小心抱起来,对风影道:“辛苦了,还要再劳烦你去向殿下报个信,再请武侯长与刑部的主事过来。”
风影仍压着那小僧不敢起身,面露犹疑之色:“此人袖中藏有飞刀,凶险异常,万一……”
“不妨事的”,薛讷一笑,满脸的坚定澄明,“这位玄能师父不过是要让人知晓他师父辩才法师的冤情,现下目的已经达到,不会伤害无辜的。”
风影将信将疑,转念一想旁侧那头配狸面的少女功夫了得,有她在,贼人应伤不了薛讷,便拱手抱拳,接过薛讷怀中的小猎犬,闪身出了街巷。
见玄能挣扎着站了起来,樊宁忙挡在薛讷身前,薛讷却是一笑,双手合十向玄能见礼。
玄能面露震惊之色,抖了抖唇,似是想问薛讷如何知道他的名讳。
“薛某幼时曾听李局丞说起辩才法师之事,若是薛某所料不错,阁下应正是玄能师父罢?听说玄能师父乃辩才法师最小的徒弟,自幼失去双亲,与辩才法师相依为命,在辩才法师去世后,为他守孝六年,而后离开了云门寺,再也不见踪迹,如今看来,阁下应是去拜师学艺,苦练飞刀之术了……今年是王羲之七世孙,智永大师诞辰百年,所以阁下才选择在此时机,在这万户同庆的上元节动手,为的便是将太宗皇帝抢夺《兰亭集序》之事公之于众。为了实现这一目的,阁下仗着身量瘦小,隐瞒年纪,装作云游僧众,混入长安城附近的庙宇,通过香火簿来寻找你想杀的人,并暗中告诉他们,若是上元节来西市点佛灯,则心愿一定可成,不知薛某说的可对吗?”
“他一个杀人犯,你跟他攀什么故旧啊”,樊宁不耐烦地打断薛讷的话,长剑比在玄能喉头间,怒斥道,“你身着僧袍,却行滥杀无辜之事,光天化日之下连杀五人,可谓十恶不赦!休言什么为师父报仇,你师父若教你的是这般滥杀无辜的狗道理,便也是该死……”
“一人做事一人当,贫僧自作孽,与我师父何干?”玄能出言相激,嗓音却不似少年,而是颇为沙哑。只见他瞪着双眼挺着身子怒向樊宁,甚至剑刃在他的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都毫不畏惧,“唐皇以诡诈之术相欺,骗出《兰亭集序》,又倚仗权势掠夺,甚至还将它带入陵墓,令后世再无得见之可能……如是自私自利之人,竟欺世盗名,还以明君自居,贫僧如何不恨!”
樊宁显然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小僧竟忽然嚎叫起来,她如何肯示弱,回道:“你叫唤个啥!叫得高声,就可以滥杀无辜吗?”
薛讷眼见樊宁不肯退,这玄能颈上的伤口越来越深,忙上前大手包住她的小手,握住剑柄撤回一寸道:“你自然可以恨,但你可知道,那些被你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家,今后又当如何?先帝即便有千般过失,亦守护了数百万黎民之安危,你……”
“数百万黎民之安危?难道人主凭借功劳,便可烧杀抢掠吗?所谓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说什么虚怀纳谏,全是诓骗人的妄语,什么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为何不敢就此事上谏!我师父枉死之日,正是他们手擎长烛鉴赏《兰亭集序》之时,我如何能不恨!”
说话间,武侯长带着一众披坚执锐的武侯匆匆赶来,薛讷忙拉着樊宁偏到旁处,看着武侯三下五除二上前,将玄能扣倒在地,戴上了枷锁。
“且慢”,巷子尽头的灯火阑珊处走来一人,身姿俊逸,芝兰玉树,正是李弘。众人见他亲自来此,忙躬身行礼,哪知李弘不曾理会,竟走到玄能面前,跪下一拜。
众人皆惊,连玄能本人都呆在了原地。李弘起身,拍了拍衣袖,脸上半面映着堂皇的灯火,半面投在幽巷的暗影之中,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他悠悠说道:“本宫代皇祖父,向智永大师与辩才法师赔罪,今后定当克制己心,为万民之表率,绝不强取豪夺,令天下人寒心。但你身负五条人命,自己的冤孽,也当自己还了。”
说罢,李弘摆摆手,示意武侯长一众将玄能带了下去。玄能望着李弘,似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叹息一声,被武侯羁押出了背巷。
不多时,肥主事带着刑部之官差赶来,向李弘行礼后,架着早已吓傻的常主事找郎中灌醒神药去了。
待众人离去后,幽深的巷子又恢复了宁谧,李弘忍不住长声嗟叹,满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无奈:“今日若没有你们两个,还不知多少无辜之人要受害,改日再言谢罢,不再耽搁你们赏灯了。话说回来,你两个东西收拾得如何了?节后过不了两日,可该动身去蓝田了。”
薛讷还未曾与樊宁提起去蓝田的事,被李弘说破,不觉瞬间窘迫,李弘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拍拍他的肩,不再多话,带着张顺走出了小巷。
樊宁几分茫然地望着薛讷,挠着小脸儿道:“那个……你要带我去蓝田吗?我以为不方便,先前跟遁地鼠他们说好了,去鬼市住来着。”